就技术与艺术的潜意识呈现而言,我喜欢的三位大家丹尼斯·维伦纽瓦、克里斯托弗·诺兰和詹姆斯·卡梅隆其实各有抵达。
维伦纽瓦是艺术的信徒,面对浩如烟海的艺术,维伦纽瓦甘取一瓢饮。他的作品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孩子,比如[沙丘],袒露着维伦纽瓦小心翼翼而又胆大包天的野心。
只是他攫取现有艺术的光芒,再造一种艺术语言的壮举,因为其高高在上的精英意识以及太过敬畏而拘谨的行动力,导致建筑、音乐、舞蹈、雕塑等被镜头过滤后,仍然保持了艺术本源的块状,并未破碎质变为电影的技术元素。[沙丘]摄人心魄的力量,来自于多项艺术陈列的仪式感和艺术本体的轰鸣。
维伦纽瓦这场类似于夸父逐日般的豪勇,并未生出普渡众生的感召力量,更多被视为一种言不及义的自我感动。用缓慢和巨大去制造庄严,用人物的沉默和周遭的声效去渲染情绪,[沙丘]既创新又守旧,既残破又辉煌,既天高地阔又窄小逼仄。
诺兰是概念先行,技术是他修补与完善概念的工具。如果说[星际穿越]仍然可以自证方圆,到了[信条]里,你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在查缺补漏上的吃力。诺兰对惊世骇俗上瘾,乐此不疲地为最通俗的故事找到最不通俗的讲述方法。在享受观众跌宕在心理期待和视觉落差的眩晕时,他急需为每部电影开篇吹下的牛,找到一个自圆其说的技术手段。
对于维伦纽瓦和诺兰,技术是艺术实现的手段,在卡梅隆这里,艺术是技术实验的释析物。
我们也可以说卡梅隆并没有做好分析他者痛苦的理论准备,他拍摄电影只是按捺不住对某种物品或技术本能一样的冲动,别人的技术是为艺术服务,他是用艺术去校准技术。
他不致力于如四季一般按部就班的原因和结果,在他这里,技术本身就是逻辑,就是叙事。当我们还可以在[终结者]里找到宏大叙事所热爱的世界未来与人类命运这类重词的时候,到了[阿凡达],就只能看到连绵不绝的技术冲锋和视觉爆炸。
无论是在太空基地还是在潘多拉星球上,任何将惯有的主题词汇链接在一起的企图都是失效的。
我们不肯相信在这样气势磅礴又分毫毕现的影像里,竟然没有补缀着等量级的现实隐喻和历史反刍,更不肯相信詹姆斯·卡梅隆只是享用人类伟大的技术更迭所带来的刺激与快感。就像拍摄[泰坦尼克号]时潜入马里亚纳海沟一样,[阿凡达]再次暗示了拍电影只是他极客思维与空想主义冒险中的一环。
在观众不可抑止的失落、必须抓住点什么的不甘和否认与承认此起彼伏的的自我怀疑中,[阿凡达]用人类最新的技术拍摄了一个最老套的故事。他没有鲜明的指涉,也不曾将个人的困境与群体无意识做任何联动,他只是[阿凡达],不悬挂任何意义。它的准确是技术上一次次令人目瞪口呆的造次。
在詹姆斯·卡梅隆这里,技术是他能够徒步抵达的最伟大的人文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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