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匆匆而来,一脚踏入须弥山的大雄宝殿,满脸是冷风吹刮过的冰霜。
时轮金刚净立四处,药师三尊侧耳相谈,文殊手势观音地藏除遮虚空弥勒普贤四面围坐,龙尊精进离垢勇施那罗延功德浮空而望。
而那之后,最尊最圣大日如来佛光普照,看众生皆苦不灭不生,慈眉善目间是道破世空的清寂。第一个一百零八级台阶,去除一百零八个烦恼。
第二个一百零八级台阶,满足一百零八个愿望。
她盯着如帛白云下的佛祖,步步燃起火焰 ——
唵嘛呢叭咪吽,第一步,愿育我双亲健康快乐。
唵嘛呢叭咪吽,第二步,愿挚我之友一帆风顺。
唵嘛呢叭咪吽,第三步,愿佝偻之躯重获新生。
唵嘛呢叭咪吽,第四步,愿贪婪之人自尝恶果。
唵嘛呢叭咪吽,第五步,愿所见之地安宁祥和。
唵嘛呢叭咪吽,第六步,愿污秽之门烟消云散。
龙篆青莲轻烟弥绕,天宽地广黄花满地,她来到大佛的足下,那是她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愿望。千佛殿内金刚菩萨坐如山,在悠悠梵唱中隐隐可现。兜率天顶灵山之巅,云霞明灭飞鹤盘旋,那一昼夜好似人间四百年。
唵。她梦中有懵懂红唇,万年不变亦是经轴上的封箴;
嘛。她梦中有素净双眼,隐忍清亮生来便可动人凡心;
呢。她梦中有寒衫半暖,衣袂飘飘于芸芸中款款而来;
叭。她梦中有温颜浅笑,莲花盛放初见时便乱我心曲;
咪。她梦中有古城吱呀;细雨轻烟在记忆中从未稍离;
吽。她梦中有温柔了岁月的少年,动如长风,静若青山,只缘俗世入凡尘,他朝将披衣推月归天而去。
你我这眼光交接的须弥之间,不过是风吹叶落水荡漾,人间却是寒来暑往春华秋实的整整一个年头。佛啊佛,你右手指天,施无畏印,为众生除去苦厄。你左手指地,乃与愿印,保佑众生平安快乐。
她埋头深深跪下,佛啊佛,我深陷红尘软丈,执念缠心,你可知我所苦,我所乐。
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悔,恨别离,求不得。
我求他啊,不能得。
{二}
从一个城市跨越到另一个城市,在陌生的方言中编织一个夜晚。那些蜿蜒在大地上奔驰的列车总是载着不同的人向往不同的远方,你所要到达的城市里有没有你想见的人呢?
她敲打着桌面漫不经心地想,原来轮回有的时候确实是存在的,离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灼眼的霓虹灯火来到他的城市,兜兜转转,还不是回到了同一个人。当她坐定在台下靠前排的位置,听见他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来对了。
你看,我果然是该来的。
她看着他从舞台后面走出来,默默地想。
能听到你的声音,我果然是该来的。
乐小米写过这样一句很煽情的句子:而那天下午阳光很好,你穿了件白衬衣。
看见他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坐在这里很久很久了,仿佛自己从最开始就是要等着他的。等待了太久,于是听不清剧中人们的声音,也看不明泛黄笼统的五官,一切都仿佛被刻意放缓了时间,只剩下老旧的礼堂中安安静静的椅子,音响带着丝丝沙哑,灯光都柔和,毫不喧嚣。
人们不说话,嘘,你们都别说话。
这是一场分不清真实与梦境的漫长旅途,只剩下舞台上的人低眉敛目,穿着素净白衣,专注地唱着自己的歌,就如同要一直一直地唱下去。
“那也没什么关系。”她想。
“如果你要一直一直地唱,我就一直一直地听吧。”
想了想,又觉得好笑,哪有节目是永不落幕的。
只是他给她的感觉总是像是一场年代颇久的老电影。磁片在放映机上呲呲地转动,屏幕上的色彩泛着古老的黑白与淡黄,故事中的人们垂首诉说着什么,但是唯有主角一个人,是带着淡淡的光亮。
她看着他的神采,不知悲喜,却晕着光芒。
眼前的这个人啊,有着好看的容颜,笑意凝在眼帘,是我留在人世的执念。
他出场的次数不多,有的时候只是客串,有的时候是伴舞,总是站在人群的边角。
只是无论台上光阴交错,人潮涌动,她总能够一眼看见他。
一个侧身,一个脚步,随随便便扯了扯嘴角,她就知道那是他。
因为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
结束的时候,整场的演员都来到舞台上和观众们告别。
那里面当然也有他,穿着一件合身的白衬衣,黑色的西裤,白净的脸颊,虽说也在挥手,终究笑得有些腼腆,恰如其分的江南男子模样。
他几乎未怎么改变,仍旧弯起眼来是一座城池也装不满的笑意。
她看着他朝台下挥手,忽然想起冯唐的一句诗: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只是现在是冬天,这句话怎么看也有些不恰当。
面对着他,她总是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那大概该是这句:
【你的笑凝结在风里面,像白雪一样淹没我的眼。】
我们总是离别的这样匆忙,可原来擦肩而过并不是故事的结局。
我再如何信誓旦旦地说服自己,你一个晚上就能将它们击得粉碎。
你看,我多没出息。
我舍不得。
她这样想着,从座位上起身,快两步混在人群里跑上舞台。她从未在人群中丢失过他的定位,只是稍稍犹豫,便向着那个背对自己的熟悉身影缓慢地走过去。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伸手拍那人的肩膀,微笑着说:“介意跟我合影么?”
{三}
她在日升月落的大海边,一笔一划描摹他的模样,渐渐微凉的沙滩将他的双眼晕衬得愈发模糊,远远看去真是笑得温柔又无奈。
她在夜风翻飞的城堡里,唱着他们共同喜欢的歌,焦灼黝黑的瓦砾一遍一遍地听再尽心尽力地回播出来,像是时间走后的叹息,又是若有似无的慰藉。
她在东山上迎着冷风瑟瑟念着他的笑容,星子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把虚伪的夜幕撕扯开,她盯着再也看不见的烟火恍然大悟,原来向夜空中望一望,我也能够看到你。
萧瑟孤独的破庙,有着红漆残败的外墙和破破烂烂的瓦顶,她盘膝坐在团蒲上,对着入定的老僧说着絮絮叨叨的故事——
用一段天真烂漫的往事换一个斩钉截铁的告别,用一响今朝有酒的贪欢赌一次自欺欺人的重逢,用一台漫不经心的闹戏埋一场望眼欲穿的等待。
只是看不透的,舍不得的,放不下的,终究还是痴儿。
【Fin.】
BY F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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