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舒适。我要上帝,我要诗歌,我要真正的危险,我要自由,我要美好,我要罪恶。我要求不幸福的权利。“
这一从胸腔里喷发而出的呐喊,来自一位名叫约翰的“野蛮人”,而我认为他是赫胥黎所著《美丽新世界》里唯一有觉知的文明人,一个逃逸在怪诞乌托邦世界以外的幸运儿。
《美丽新世界》的作者是英国作家 奥尔德斯·赫胥黎,笔触辛辣,极尽反讽之能事。该书出版于1932年,是20世纪最著名的反乌托邦文学经典之一,与奥威尔的《一九八四》、扎米亚京的《我们》并称为“反乌托邦”三部曲。
一
在福特纪元里的主宰者手中,科技成了十恶不赦的背锅侠。至于十恶不赦其实他并不认为,一切都是正当且受欢迎的。将人的肉留下,灵丢弃。
在《美丽新世界》里,人类繁衍的标准化被渲染到了离奇的程度,生命不再是母体孕育出来的,而与工业制品别无二致。
盛放在试管里的卵子接受强X光线的照射,在培育器里发育成胚芽,并在经历低温冷却、酒精荼毒等阻碍发育手段之后,才允许自然发育。这样一次性可培育出十几乃至几十胞胎,个个完全一样。
瓶装婴儿,以及一组组经过波卡诺夫斯基流程处理的半白痴,不断地在流水线上诞生。在这个世界国里,胎生被认为是邪恶、野蛮、肮脏、粗鄙不堪的,足以令所闻之人干呕,使其耳朵生疮。
这种工业化生产方式制造出来的“人”,充其量只有人的躯体,而缺乏感知力,以及独立的思考意识。在我看来,如果缔造乌托邦的基础,是建基于这样“人”的群体,那乌托邦又所为何求呢?
二
而这也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工业制造,毕竟没有工厂是以生产“残次品”为目的的,除非心术不正,或真是脑子坏掉了。“残次品”被早早做进生产计划之中,标注了具体种类和数量,从胚芽开始就被命中注定。人与人之间没有平等,只有偏衡。
是的,虚构出来的乌托邦世界也容不下——平等,绝对或相对的平等都不存在。自卵子在试管里就有优等、劣等之分,此后长成的优等的人生活得优渥一点,劣等的则奉献自己的体能,承担繁重或低价值的工作。
主宰者深谙优劣人群的分配之道。
如果全是优等阿尔法,每个人都自命不凡,没人会愿意去做那些低级的劳动,甚至,这些优等阿尔法还会互相残杀……因此,“把人分成等级,每个等级赋予他们的使命和快乐感,这个社会就稳定了”,主宰者信心满满。
当然,“出厂设置“只是开始,此后是伴随一个人一生的”教育活动“,让他们从行为、想法(不能算为思想)上都表现得安分守己,与自己的身份等级恰如其分。
就像伽玛、德尔塔和埃普斯隆,原来都被设定为热爱鲜花。然而,由于热爱自然和风景,只是刺激他们外出观光,增加交通工具的使用,而对其他消费的拉动收效甚微,并可能会导致工厂开工不足。鉴于此,这类人等就被剥夺了这项爱好,这样看来“教育“是动态的,但永远囿于原始角色的设定。
三
集合来看,无论优劣,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愚昧。除了命运被主宰者操控在股掌之中,绝对主宰的力量将人的个性碾碎,抛洒在空中,不着痕迹。去个性化可以说是最大的荼毒。
到了福特纪元六○○年,那个所谓更加幸福和安稳的世界,动用很多手段来控制人,但可悲的是这些人意识不到这点,诸如苏摩、睡眠教育、科学等级制度等。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是一句咒语,是每个人张口就来的口头禅,回荡在世界国上下。通过堂而皇之的教育手法,不断重复,根植到人深层次的意识里,成为一句理所应当的真理。也像病毒,人传人,形成王小波说的集体无意识。
在这里的集体讲求去个性化,“团结仪式”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团结仪式的圈子是一个完整无缺的圆形,以一男一女的排列围坐在桌旁,人们摩拳擦掌准备抛弃自我,融为一体,以成为一个更伟大的个体。
此外,主宰者为了防止各色人等得空闲来思考,以更为狡黠的方式剥夺他们的时间——用感官电影、电磁高尔夫、合成音乐等享乐形式,以及鼓励交欢等,从而达到剥夺他们思考的目的。
即使由于偶然的不幸,在令人心里踏实的消遣之间出现了空隙,这种情况也被考虑在内,有一种类似于毒品的精神麻痹剂——苏摩,使人产生依赖而远离痛苦。世界国的人完全意识不到人的情绪波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且正是因为喜怒哀乐的存在才组成人生的真滋味。
他们不理解、不认同也不接受除了快乐以外的情绪,一旦出现,就会慌张,立刻往嘴里送上苏摩来压压惊,安心坠入软绵绵的、毫无烦恼的悠长假期里。
四
事实上,世界国里的民众都是单纯的“小公举“,几乎无人识破主宰者的别有用心,沉浸其中又乐享其中,使得这一招鲜吃遍天的愚民霸权稳稳当当。
前面有提到约翰,他作为一个清醒的局外人是该出场了。来自世界国的莱妮娜随男伴伯纳德搭乘直升机外出旅行,闯进原始的印第安村落,结实了约翰。
这个充满男子气概的野蛮人约翰,与众不同。他自小在部落里出生、长大,是一个纯粹、鲜活的人,热爱《莎士比亚》戏剧,常情不自禁地把戏剧台词搬到生活里,这个“戏精”看上去迂腐,充满方巾气,但足够真实。约翰的母亲琳达,年轻时阴差阳错离开世界国,来到印第安部落,并不得已定居下来。她终日酗酒,神志不清,与男人交欢,但自然社会并没有磨灭她对福特社会的念想。与约翰截然不同。
通过一心想重返家乡的母亲,以及莱妮娜、伯纳德等人的描述,约翰以为那是一个超然脱俗的绚丽世界:“啊,美丽的新世界,有这么出色的人物!“ (出自莎士比亚《暴风雨》第五幕第一景)。
但当他踏足这片“文明之地”的新鲜劲儿过去之后,很快就发现,这里冰冷、不可理喻、荒谬至极;人没有自我,也无法理解崇高的目标、爱、婚姻、艺术之类种种。
他愤怒地冲撞主宰者,并渴求听到能够解开内心疑团的说法。可是,最终他失望又讶异。
主宰者说,《莎士比亚》是一本旧书,因此被禁。旧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主宰者说,历史算个球。他挥了挥手,似乎拿着一把看不见的鸡毛掸子,将历史掸掉,也将古代文明、建筑、戏剧、文学、音乐等等通通掸掉。
主宰者说,如今的世界很太平,人们过着幸福的生活,他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会想要得到无法企及的东西。他们享受着富裕与安宁,没有病痛,不会害怕死亡。他们很幸福,不知道激情与年老为何物,他们不会受到父母的干预。他们没有感情深厚的妻子、孩子或爱人。他们所接受的培育使得他们不由自主地表现出应有的行为,就算出了什么岔子,还有苏摩呢。
五
《美丽新世界》里的乌合之众有着厚厚的愚昧的硬壳,眼神茫然、空洞、暗淡,光照不进去。
这本书没有读起来很畅快的感觉,别别扭扭,我除了对世界国里的人常有种“烂泥扶不上墙”之感,也不免生出浅薄的问号。
主宰者凭什么只手遮天,去决定哪些人成为优等的人,哪些人成为低能儿,或生有残疾或地位低下,且这一辈子的命运在一出生就被裁决好,没有翻身的可能?在世界国里,连当咸鱼都没有资格。我们现实社会,上天在掷骰子的时候至少还从旁做些参考,并且每个人后天是能发挥主观能动性去逆天改命的。另外,单这点来说,权力的过分集中,缺乏相互钳制的力量或者具有公信力的监督机制,那势必会成为腐败的温床,从而埋下社会失序的隐患。哪一天政权摇摇欲坠,实在不好说。
如果正如书中所说,科技发达,社会高度“文明”,被分成三六九等的人按照预设的角色各司其职,那么这样看来,人更像是可替代性很强的工业品(因为他们所从事的工作看上去都并不复杂),那请问人被创造出来的意义是什么?社会不以人为中心(真正意义上造福于人),难不成是帮主宰者冲自己的KPI吗?滑天下之大稽。
在我看来,乌托邦永远不可能存在。如果要说有,那就是我们的现世。以真正人的身份,脚踏土地,抬头能仰望青天白日与浩瀚星辰,有嗅闻花香、侧听海浪的权利,各得其所,皆如所愿,体验丰沛而真实的人生,才能发自肺腑地说出一句:生而为人,我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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