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阿叶

阿叶在我的身边坐下，握住我的手，静默无言。凌乱的头发在梳理过之后大多拦腰折断，阿叶的双手温柔而有力，像过去一样地打断我的呼吸。

长长的隧道啊，飞驰的人群。瞬间丧失生命的光影，短暂得无法觉察。

我说，阿叶，长长的路呢，你要去哪里啊。

阿叶说，你去的地方是哪里呢。

我说，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阿叶说，前方是村落，后方是山林，你要往前走还是往后走。

我说，阿叶，鱼在水里要窒息了，它要跳上岸还是沉入海底。

阿叶说，前方是池塘，后方是村落，你要往前走还是往后走。

我说，阿叶，前方是田地，后方是池塘，你的道路在哪里。

阿叶说，我没有道路，我是你位置的填充。我不是我，我只是你意识的幻影。有无数个游魂，带着爱你的渴求来到这里。这位置上的影子，过去有千万，以后有千万，他们轮流坐在这个位置上，任由你挑选。像挑选一件商品一样，你在挑选着爱。

我说，阿叶，你错了。在你来之前我身边没有你的座位，你来了之后才有了你的座位，而在你走后，你的座位立刻衰老腐烂。下一个游魂和上一个游魂，他们可能来，但他们不是来替代你的，因为那时候你的座位和你一同离我而去。你是不可替代的，任何游魂都不可能替代你。我无意挑选爱，我只是被爱击中，像荒野里逃命的蚂蚁，渴求死亡便被痉挛的闪电击中。从那之后，我不得不爱你，不得不为你心痛，不得不嗜血如命。

阿叶说，阿支，你错了。人作为自我活着，将非我的一切都当作自我的手段。所有人都狂妄地给生命中的他人设立不同的职位，把自己当作创造一切的神明，把他人当作构筑自己宏伟目标的零件。比如人会说，我需要一个爱人。如果那个爱人离开了，人会安慰自己说，以后还会有更好的出现，不要失去信心。这是因为他渴望的不过是一个爱人，这个爱人，只要是爱人，那么到底是谁就对他没有任何区别。爱人的定义从他自身的目的需求出发得以确立。人所渴求的不是这个人，这个完整的人，这个爱着他的具体的人，这个不可替代、不为他人存在的人。人用爱人这个统称剔除了所有爱人的个性，将他们的鼻子削尖，将他们的耳朵磨平，把一个个的鲜明的人侮辱为机器的产品，或者模糊为一串凌乱的数据，加以计算分析并得出结论，另个世界的数人族就是以如此对待世界而闻名。

我说，阿叶，人在把他人当作自我的手段的时候，惊恐地发现自己也是他人的手段。这种难以接受的事实在自我的人的心中，是一个永远逃避着的深渊，一旦跌入便永无解脱之日。但是阿叶，有我吗，特别是在爱里。爱里有我吗，在爱里的我是什么样的我，在挑选爱的我是在爱里的我吗。

阿叶说，我的心绪跟着你走，我的灵魂随着你的手腕摆动。如果我的气息永远陪伴你，我就是你的气息，就在你的肉体里，举起你的心脏，开合你的眼帘。

我说，阿叶，你离开之后，我便死去了，像凤凰一样跳入火里。

阿叶说，在这个梦里，后方是池塘，前方是火山，要不我们去那里吧，一起去。

我说，好，阿叶，一起去。在真实的生活里，雾气环绕，雨滴飞舞。醒来之后请让我进入你的梦里，我将是你的手臂，将是你的思绪，将替你经受所有无意义的人生。

于是在梦的结尾，我坠入火山，阿叶沉入池塘。在真实的世界里，仓促的我和瞬间消失的阿叶，早已死去的窒息的鱼，片刻触及的灵魂，他们全都消散在无尽的隧道里。

2018年6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