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一体与我何关？

三位一体与我何关？

        三位一体向来被视为基督教神学中最为艰深难懂的教义之一。对犹太教来讲， 三位一体的教义标志着“异端”;对伊斯兰教来说，三位一体则是基督教神学的丑闻 。由于无法从逻辑的角度对此教义作出令人满意的阐释，就连基督教自己的神学家也 惯常于将此教义束之高阁。一个多世纪前，德语神学家哈纳克(Harnack)就曾断言三 一论是过时、应当被撇弃的教义。单就学术层面来讲，三位一体的教义已是容易遭人 嫌弃，在实践层面就更勿论如何将这一教义应用在日常基督徒的生活中了。二十世纪 西方神学界难得经历了一场三一论的复兴，但从实际的基督徒生活角度而言，我们对 三位一体教义的实用性仍然充满了诸多质疑。

        但当我们真正回望过去两千多年的基督教会史，正如许多神学家所认同的，三一论是基督教信仰的试金石。一方面，三一论维系了基督教神学的正统性;另一方面 ，三一论也被视为是其它所有教义的根基。缺席了三一论，我们根本无法完整论述基 督教神学的其它部分。如果古代教父知道现今的教会对此前后争议了四五百年的教义 持如此轻描淡写的态度，恐怕他们会从坟墓里跳出来。

        简单来讲，三一论的功用就是帮助我们理解为何基督教的上帝是一位上帝，但 却同时又有圣父、圣子和圣灵之分。三一论的吊诡之处就在于我们只能停留在“三” 和“一”之间，过度地偏向“三”或“一”都将对基督教信仰带来灾难性的破坏。但 我们确实得坦诚，我们如今理解三一论的方式相比起早期教父已相去甚远。如果早期教父的挣扎在于如何界定在“一”中有“三”的可能性，我们今天的难题却是过度得停留在 “三”，却失去了“一”的视野。古代教父们小心翼翼地探讨圣父、圣子和圣灵是同等尊荣 且共同地参与在创造和救赎的事工中，但今天的基督徒却习以为常地将耶稣与上帝分 开，然后又顺势将圣灵与基督区别对待。我们惯常认为圣父是威严的主，祂高高在上 。如果可行，我们宁可落在圣子基督的手里，也不愿意来到圣父面前。我们巴不得将 基督从高天上拉下来住在我们身边、作我们随时的靠枕，却忽视圣灵已在我们身边无 时不刻的教导。相比起在“三”与“一”之间应当保持的健康的张力，现今的基督徒 太过凭自己的喜好在“三”里任意挑选自己喜欢的“一”。这样肆意妄为的后果，导 致的不单是失去平衡的信仰，还有肤浅的灵性操练。

        这是一篇有着神学学术背景的短文，但它却不是以学术的范式写下。写作的人 脑中存有的是自己曾经也困惑的问题:三一论这一至关重要的教义与我的实际生活到 底有怎样的关系?不同于现今学术界在此课题上过度倾向于哲学化的讨论，我想我们倒不如回到三一论最原本的初衷:圣子和圣灵是如何与圣父同等的。因此，我也将以 最质朴的方式讨论三个位格相互之间逐对的关系，即:圣父与圣子的合一，圣子与圣灵的合一，以及圣灵与圣父的合一。在此短文中，笔者并不想尝试主张自己的观点， 更多抛出的是一些不容忽视的传统，盼能激起基督徒们更多的反思。所写下的内容也 断然算不上是什么创举，只是对那些逐渐被遗忘的传统进行一番的温习。

        在圣父和圣子之间的关系上，我们已经渐渐失去了耶稣基督自己所宣称的“我 与父原为一”(约10:30)这一宏伟的异象。路德曾在他约翰福音第6章的讲道中呼吁 道:“你在哪里找到基督，在那里你就找到了上帝。”基督与上帝本是不可分割。路 德在该讲章的另一处更是大声疾呼:“基督藉着他的圣言与你的同在，远比你拥在怀 抱中的儿子来得更加真实!”耶稣基督本是上帝有形有体的同在!甚至当我们来到苦 难的议题上，永生的上帝也并没有在耶稣基督的苦难中缺席。在亚他那修写给他的同 僚、哥林多城的主教爱比克泰德(Epictetus)的信件中，这位在教会历史中举足轻重 的教父曾花相当的篇幅论述上帝受苦的可能性。尽管在相当的程度上，亚他那修仍遵循希腊哲学上帝“无法”受苦的命题，但出于对救恩论的考虑，他仍笃定地告知:如 果基督的神性没有同时在十字架上经受苦难，我们无法有份于上帝救赎的恩典!这就 是“道成肉身”的奥秘!耶稣基督与上帝原为“一”——他远不止是一位道德圣人。 在基督里，上帝的恩典得到实现;在基督里，上帝的审判也同样得到彰显。他与我们 同受苦难，我们与他一同进入荣耀。当我们默想那挂在木头上的耶稣时，如果我们想 到永生的上帝也同时一并在经受苦难，我们对于自身的罪和对上帝的恩典，都将会有不一样的认识。

三位一体与我何关？

        圣子和圣灵之间亲密的关系，是我们诚实地阅读福音书必然会得出的一个结论 。在教会历史中，其实早期的教父毫不避讳地谈及这一议题。很可能是因为历史中诺 斯底主义异端的影响，令得后来的教会逐渐淡化对圣灵在耶稣生平和事工中的角色的教导。因为极端的诺斯底主义倾向于将耶稣仅当作世上与你我无异的普通人，而将他的神性和所有的显著之处都归功于圣灵降临在他身上的工作。当然，我们无法赞同极 端诺斯底主义的宣称，但我们却也不能因此对圣子和圣灵相互关系的议题从此避而不谈。由于在教会历史中约翰福音在基督论课题上的显著地位，我们再一次诉诸约翰福 音的权威:“上帝赐圣灵给他(圣子)是没有限量的”(约3:34)。圣经清楚地告诉我们，无论是在耶稣的降生，地上的事工，或是他的受难，圣灵都与圣子耶稣有着无比亲密的关系。这一处的经文获得了不单包括约翰·欧文，还有加尔文，路德，甚至 亚历山大主教区利罗(Cyril)的重视。尤其区利罗这位教父，他的神学被认为与迦克 墩信经——这一教父时期基督论的高峰之作——无法分割。如果在区利罗的基督论中 ，圣灵都占有如此显著的地位，现今基督徒怎可对圣灵在我们成圣生活里的作用如此 忽视呢!更何况，基督所成就的救赎恩典是由圣灵来分赐给圣徒，这本是一个无论在释经上或是神学上历来已达成的共识。正如教父爱任纽所宣称的:圣子和圣灵同为上 帝的双手。在上帝的工作中，圣子和圣灵原本便是不可分割。

        谈及圣父和圣灵的关系，必然会牵涉到导致公元1054年东西教廷分裂的“和子 论”(filioque)议题。简而言之，在三个位格相互间的关系上，西方的拉丁教会传统 认为圣灵是同时从圣父“和”圣子发出(procession);但东方的希腊教会则坚持认 为圣灵单独由圣父而出。这是一个颇为复杂的议题，近代好些神学巨匠都曾想尝试作出和解的方案，但迄今为止仍未有令人满意的结论。由于不同的主张，在实际层面， 当谈及圣灵的工作时，西方教会向来会给圣灵的工作加上许多的“形式”或“框架 ”，但东方教会则毫不犹豫地赋予圣灵极其灵动的角色。当然，这绝不意味着东方教 会的“属灵状况”要比西方教会胜出许多——实际情况是，东正教现今在俄罗斯的状 况恐怕与佛教在中国的情形无异，都沦落成为社会的附庸品。具体情形涉及许多层面的分析，非寥寥数语所能涵盖。但站在西方教会的传统，在圣父和圣灵的关系上总是 有许多可以从东方教会学习的地方。正如已故的英语世界神学家根顿 (Gunton)尝试 从东方教会借鉴的圣灵论:圣灵是万有的“终成因”，即上帝藉着圣灵将万有带向最 终的终成圆满。在此且不评论根顿在圣灵论重构上的得失，但至少他强烈地意识到圣灵是上帝的灵——不单局限在救赎的工作上，更是上帝行作万事的灵。极其耐人寻味 的是，同样作为基督论的集大成者，颇受争议的二十世纪德语神学家卡尔·巴特在人生 末年(1968年)曾抛下一席话:在接下来神学发展的新的篇章里，圣灵论将变得至关 重要。但同时，巴特也警告，从事圣灵论研究的人需要同时在理智上 (intellectual)和灵性上(spiritual)都能胜任。笔者并非灵恩派的信徒，但却喜 见近些年来圣灵的议题在学术探讨中越发引人重视。

        相异于许多将“三”和“一”放在一起讨论的方式，这篇小短文尝试以逐对的 关系来看待三个位格间相互的合一。透过这番的讨论，我们可以看见圣父、圣子和圣 灵三位一体的上帝共同积极地参与在创造和救赎的工作中;三位一体的教义与每一个 基督徒的生活息息相关。在基督徒的日常生活中，“以马内利”也可恰当地理解为是 圣父、圣子和圣灵共同与我们的同在。谨此也记念在苦难中的教会和基督徒，祈愿三 位一体上帝丰满的同在能助我们胜过那虚假的惧怕，祂有形有体的恩典能藉着紧紧跟 随耶稣基督的人彰显在苦难和绝望弥漫的地方!

三位一体与我何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