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江树《手感》读后感(转存)
这是一篇关于李江树老师《手感》的读后感,文笔之优美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和读《手感》一样令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持。好文不能不收藏,故转存以供独享:
李江树老师主职是摄影家,同时作为文学家、评论家、诗人、学者。在摄影界、文学界、理论界颇有声望,侯登科奖获得者,代表作:《画家石鲁》。
摄影仅仅是他的工作,他在数十年的摄影生涯中超越了作为一名摄影师的职责,并为人间带来了很多想法。他那些照片都是被千万摄影师学习的教材。他那《有狼的风景》、《手感》、《谁是文明的主人?》《向北方》《说吧,北京》……一篇篇带着血和眼泪的文章,是他在品读人生的札记。他不仅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了历史,也用手中的笔为历史撰写着日记。
几年前,第一次读他关于德国一款相机的文字《手感》,不由得汗流浃背,那字字珠玑的篇章,已经超越了一款哪怕是价值万金的相机,而写出了人们对于所珍爱物件、甚至感情的咏叹。
他的《有狼的风景》,表现出了一种对新理论新观点一如既往的热情和探寻。这一点在中国当今的学术界,难能可贵。使我倏忽感到在一位伟人的身侧倾听,其间有血雨腥风,也有寒颤悲切,亦让澎湃的胸怀释放的淋漓尽致。的确,那文字的分量是庞大而注满了鲜血的。在《批评的假设》中,他写到:无告的艺术家,过着清廉生活的艺术家,有大才却永远不会有煊赫的名声的艺术家都是些浑金璞玉,批评家该为他们所遭受的磨难大恸。但是,在世俗功利方面,批评家又不想玉成这些人。“私艺术”是对社会的深度逃避。“私艺术”不是以满足读者的期许为目的的。“私艺术”是艺术家在通明与幽暗间小心地为自己打磨的琼英美玉。以批评家的角度,他也并不鼓动“私艺术”家们改弦更张,将先前的方式驱赶罄尽;或是把个人身世与家国情怀提升到一个更高的位格上,不,他不会的,因为不少时日,批评家自己也曾多次陷溺于生命的含混不清状态,一个人文知识分子到底能对社会历史进程起多大影响,批评家深感怀疑并从中感到了宏大的悲哀。
李江树在本质上是一位内心沸腾而外表沉静的诗人。他握持相机和笔在图文的丘陵和沼泽里漂泊、跋涉、踏勘;在对人"存在编码"的索解和对行动、宿命的追问中猎获着生活醇浓的诗意。在文采斐然的描述、叙事中溶进丰富鲜活的阅历和洞幽烛微的感受。他图文并茂的书,是学术性和文学性奇妙结合的独特文本。
捧读他新出版的摄影散文集《手感》(湖南美术出版社2000),像欣赏一部情节动人、大俗大雅的当代"诗剧"。封面的"大幕"未启,就寄离了作者的精神定位。但见"剧名"《手感》上方一位吉卜赛人坐在地球的边缘小憩,另一位则在海边辛勤地打捞(捷克著名摄影家寇德卡作品的拼接),预告出摄影家是握持相机的吉卜赛,他与被摄者一起经历着时空的和精神的漂泊和流放:"漂泊是我们的生活方式,漂泊是我们对待生活的一种态度。一种原始的和本能的力量不断催促我们一次次踏上孤旅";"作为一个要真实表现民众的艺术家。我们是主动地去选择'流放'。我们厌恶轻车肥马、锦衣玉食的生存,浪迹天涯是人生最有力的叙述形式,策驾的灵魂驱动我们在艰苦的长旅中去觅索生存的诗意"。打开封二厚重的紫红"帐幕"和轻柔的素白"纱幕",剧名再次呈现在观众面前。目录页犹如场次和演员表,包括(自序)(后记),其间穿插着作者大段的独白和旁白。其实作者也是演员,他常常和剧中人同台演出。将叙说、解说、论说和图说有机地融会在一起。
演出开始。图像伴着渐起的乐句在黑白灰的节奏中显现:从黑龙江呼玛小不拉子孤独的梦想到山东蒙阴老农从容的凝视;从对山西精神病院高墙的叩问到对柬埔寨无辜被杀者向着脸的倾听;从对寇德卡像场的感应到比较寇德卡、史特恰的异同从对现代舞身体叙事的解读到北京四合院的考证……剧情引导观众向社会的底层倾倒,又带领观众向精神的峰头攀登。
"辞以不常为美"。(葛洪《抱朴子?辞义》)李江树掌握了丰富、陌生而奇异的辞汇,使台词听起来似乎不那么顺畅,却更惹眼更耐品味。正如作者所感悟的:" 没有经过阻滞的惯性常常把人导向平庸和常规化,而通向顺滑的艺术之路永远是不顺滑的"。这带有一定阻滞性的词汇家族,超越了惯常的文件语言,报纸语言,宛若蚁群般涌来的闪烁的石英、珊瑚、玛瑙、珍珠。听这种"不常"的台词,是一种新颖的意蕴享受,紧张的思维享受。
作者长于"进入生命的后台",其感受的深刻细微和独特令人叹赏击节。
《手感》是作者感受幽微的代表作。他认为"相机是物化了的人,持机者不能与相机取得同化和平衡,那他就无法令相机'植入'自己的躯体"。正因为他生命体验的植入,他对貌似冷森森的瑞士表、派克笔、莱卡相机等经典制作充满了热烈的礼赞和温韫的柔情,尤其是对产品中渗透的民族--人文因素的感应尤有会心。"在工业品与民族性的对比中,德国相机是最'机如其人'的,严谨透辟的思辨精神深沁在他们的工业品制作中","按快门的时刻、食指依机种的不同,大约在 0.2-2.2毫米的冲程范围内移动。越向下感受越明显--制钮压向食指深处的反弹力渐次增大;皮肤最敏感的部分是在第二层而不是在表层(故有的小偷在出动之前先以砂纸打磨手指)--制钮延长通道的每一级段都是有可能崩断的琴弦。悬崖勒马。剧然激发。或在迟缓不决中将蓄势过程无限期拖延"、"摄影家不惟能清楚地分辨出每一档速度,他还在沉稳感、聚合感、厚重感、刚硬感、和谐感里听出仅有他能体察又不能用言语尽述的东西:深度质感"。在这里,他的手指就像布满一万颗味蕾的舌尖,触摸快门、监察材质、探查线路、感受震颤;又像一个浓缩了各种能量的凝聚点,生活的真髓,终极的规则,全知遍在的精神,在对点的切入和系统开掘中被发现。
作者过人的敏感固然缘于在长期的摄影实践中将相机"植入"了自己的躯体,更在于他对人生的深切投入和迫问。他说:"让我作一个冷静的观察者不如让我作一个热烈的感受者。画幅被语词所建构着,文章便成了手绘的照片。在自然面前我更愿用文字而不是冰冷的取景器把漠漠长林框成矩状或正方"。
的确,他的文章是手绘的照片,他的照片是快门写的文章。他拍摄的《国画家石鲁》那"白了一头黑发,掉了一口白牙"强烈感受的捕捉,成为肖像照中的杰作。该书中几乎所有文章,都有他的摄影作为印证。他像一株青绀色的赤杨,枝干和根须向高处和深处伸展。在这种与自然的亲和中实现自己意识深处求延拓、求释放、求连接、求融溶的渴念。
淡然和超然是李江树一贯的追求。他十多年前的一篇短文《走向平淡》(载《大众摄影》1987.3),在我记忆里留下至今未氓的刻痕: "每一个真诚地生活和追求着的人过的都是不容易的。这种不容易就时常表现在平谈中。有时,忍受平淡比忍受激烈更掺、更难、更撕心裂肺、更有苦说不出,正因为这样,平淡在某些时候才显得如此辉煌"。"忍--无声的饮泣默默地承担在长途跋涉时鞋窠里掉进了砂粒又倒不出来;神经遭着无形的钝锯的磨挫又总是丝丝相连不能折断,要接受这一切,未必比正视自己伤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来得轻松"。这是在谈摄影,更是对人生深邃入微的感悟。十几年过去了,李江树依顺着平淡的凛性,在思考与行动中,在默默地耕耘中渐趋成熟。在《边地》中,他终于可以豪迈地说: "我因超拔于执著而得到了大快乐和大解脱。神动而天随,生命在自然的胎宫中荡涤。硕大的伐根上年轮的唱盘在飞旋,静寂的长川中声音真切而清朗:自己是森林才能读懂森林,为了感受大海就必须成为大海。"这段独白,把诗剧的剧情推向了高潮。哗啦啦地翻动书页,我仿佛听到经久不息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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