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行动是跟踪同性恋。秦师姐想和我分工合作,分头跟踪。我把头摇得震天响,坚决不同意:“第一,我的摄影技术不行。第二,我没有跟踪的经验。所以我要求先留在师姐身边观摩学习一段时间。”秦师姐看我虽然天赋异禀,但不骄不躁,谦虚好学,也就愉快的勉强同意了。
第一个目标是管理学院,行政管理系,05级,女,关美美。管院大楼造价千万,巍峨五层,纵横百步,墙面都是巨大玻璃,光彩夺目。再回首文院楼,静静的伏在校园西北角,矮矮两层,绿树环绕,青藤满身。这两相一对比,一下子就凸显了我文院卓尔不群的气度,出淤泥而不染的情操,在这浮华尘世,难得的保留了一抹天然的绿色。我越想越是自豪,站在管院大门口不禁眉飞色舞,仰首挺胸,哈哈大笑。秦师姐见我突发神经,猛的给我一掌:“干什么?我们是隐形人!Understand?”我点头哈腰:“低调。低调。”秦师姐查了查关美美的课程表,对了对手表,一打手势:“505教室。上!”
在回旋楼梯,我问秦师姐:“你这课程表哪来的?”“买的。”“××!”我对富二代无比鄙视。
505教室是间多媒体阶梯教室,座位一阶阶上去,在窗外根本望不到多少人。秦师姐大手一挥:“我们进去。”我战战兢兢的跟在秦师姐屁股后面,鬼鬼祟祟的从后门潜入。教室里有个瘦骨嶙峋的老师正翻着白眼讲课,看他那架势仿佛随时准备战死在讲台上,从纠结的喉咙里冒出来的声音全部如便秘般瘐毙在半路,吱吱掉下来,砸得人恶心又生疼。前面的尖子生的表情五彩缤纷,忧郁中带着迷茫,迷茫中带着悲壮,悲壮中带着决然,义无反顾的做着笔记。中间多是一对对的露水男女,在尖子生如山般伟岸身躯的掩护下,嬉皮笑脸的海誓山盟。后面的浑然已经无悲无喜,一律见了周公。我和秦师姐轻轻巧巧的坐在了最后一排,真像隐形人,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秦师姐比着照片,伸长脖子,两眼贼溜溜的到处乱飘,忽然抓住我的手臂,头也不回:“目标出现。第一排。左数第五个。”虽然从后面看的不是很清楚,但那女生偶尔撩起鬓发,我从斜对面一望,马上怀疑自己眼花了:这不是开学第一天在医务室门口调戏的那个小妞?我说:“师姐,你没有搞错?”秦师姐再次比对了照片:“没错。就是她。”“她是同性恋?!”“传闻是。有待观察。”这下我也来了兴趣,拿着摄像机猛拍。镜头里的关美美似乎完全是好学生的典范,头发一丝不苟,腰杆笔直,时而与台上的瘦猴深情对望,时而托腮沉思,时而运笔如飞。这是同性恋?这小妞可能连同性恋是什么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又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我正在不自觉地犯一个显而易见的逻辑错误。A是同性恋,B是好学生。其实两者没有本质上,但我却通过B来否定A。这真是愚蠢的表现。怪不得古人常说红颜祸水,这小妞令我的智商直线下降。幸亏我原来的智商基数比较大,还能保持一线的灵台清明。
不过反观秦师姐的那副尊容,两腮丰满得如同维纳斯的胸部,两眼敞亮得如同和谐号的车灯,两手狠硬得如同科摩多巨龙的臭嘴,整个合起来,简直就是未进化完全的未知生物。不会是看对方长得好,羡慕嫉妒恨,就肆意诬陷吧?非常有可能!我觉得我一下子就抓住了秦师姐比外表更邪恶的内心。我反转镜头,开始偷拍秦师姐,比起同性恋,妒火中烧而陷入疯狂的女人更能引起我的兴趣。没拍几张,被眼睛明显散光的秦师姐逮个正着,她问我在玩什么,我机智无比:“你脸白,我对对光。”秦师姐把我的头按进桌板:“这是数码傻瓜机。对什么光?”腮帮亲吻桌面的声响有点大,害的好几位仁兄匆匆结束了和周公的约会。瘦猴眼仁归位,终于从背书的极乐世界回到尘世:“最后面的两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我欣喜若狂,苍天啊,你终于开眼了,惩罚这个残暴的未知生物吧!
师姐站起来,声音铿锵:“卢教授您好。我是校报的记者,国际金融系的秦娟。开学以来,我们组织了一个名为‘我心目中的名师’的评选活动。卢教授您耕耘讲坛,悉心教育,硕果累累,榜上有名。今天我亲自来感受您上课的风采,也希望您能原谅我的冒昧,以便我们完成对您的深度报道。”聋了我的狗耳!秦师姐撒谎真的不用打草稿的啊?瘦猴的嘴角微微向两边一扯。瞎了我的狗眼!他是在笑吗?瘦猴说:“不管校报记者,还是其他院系的学生,甚至不是本校的,只要他真心想来我的课堂上学习,我都表示欢迎。但是有一条原则必须遵守,那就是不准影响课堂纪律。你和你身边的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秦师姐说:“这位是校报实习生,中文系新生,孙小阳。他听了您精彩纷呈的讲授之后,确实有几个学术问题想要请教。”瘦猴面色一整:“有问题是好的。这位同学请把你的问题提出来吧。”哑了我的狗嘴!我连你上的是什么课都没弄清,怎么提该死的学术问题?!我幽怨的望了一眼秦师姐,战战兢兢的站起来。扫过前排的桌面,我希望找到一本教科书的封面。但是失望,彻底的失望。同学们啊,你们上课难道都不带课本的吗?!我的目光无意中和关美美一接,她的脸色明显一白,看来是认出我了。我灿然一笑:怕了吧小妞,大爷我今天就是特意来找你的。瘦猴有些不耐烦:“你的问题是?”
我顶门冒汗,两手发寒,这算什么事,来打酱油都这么难?黑板上只写了四个大字“行为主义”,可惜我对行为主义毫不知情!但我信奉小世界理论或者称为六度分割理论,也就是说你可以通过六个人联系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现实世界如此,包含于现实世界的学术界也该如此,甚至更加紧密。在我的印象里,学术界就像一个老鼠窝,每只老鼠都在辛勤的打洞,打啊打啊,一天两只老鼠忽然碰到了一起,然后放下锄头为隧道的胜利接轨打上两架,那也是常有的事。理论虽然完美,付诸行动还是见仁见智的工作。我绞尽脑汁,从孔子想到施瓦辛格,众目睽睽之下又从施瓦辛格想到孔子,终于说:“有人说以乔姆斯基为代表的现代语言学派击中了行为主义的阿喀琉斯之踵。为什么会有这种说法呢?语言学派和行为主义的没落有什么关系吗?或者说……”瘦猴有些激动,截断我的话头:“语言学派针对的不仅仅是行为主义,而是对整个学术界的反思……”
好吧,我承认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既然瘦猴已经接上了话茬,我就算初步完成我的任务,接下来要坐下来,注视瘦猴,时不时的点头,还要插入恍然大悟的表情以增加他的兴头。秦师姐则翻看着我拍的照片:“下课后,你直接过去问问,关美美到底是不是同性恋。”我已被瘦猴锁定,所以无法对秦师姐荒谬至极的提议进行正面交涉,拖过她的笔记本,刷刷写下三个大字:“你去死!”秦师姐说:“想死很容易,我现在就把你偷拍关美美的照片亮出来。明天,你这痴情偷拍狂的名号就会传遍全校。我顺势再来一次调查,自然能知道我想要的。”余光瞅到秦师姐说话时那漫不经心的表情,我心底发毛,心头冒血,她是破罐子破摔,不怕我抖她的料,我的一世英名可不能葬送于此,写字的手都在无规律的颤抖:“世界上有比你更凶残的人吗!”秦师姐微微一笑,懒洋洋的举起手来。瘦猴示意她可以站起来发言。
我的心飞到了嗓子眼,光速盘算着应对策略,难道玉石俱焚?一边听秦师姐言道:“卢教授,如您所言,现代语言学派对行为主义的批判主要集中在术语的模糊性上,认为其理论在这种模糊性下可以说完全正确,但毫无意义。这种批评的大背景是否跟二十世纪西方语言哲学的崛起有关?”我暗自诧异,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见秦师姐阴惨惨的转过头来:“不知孙师弟同不同意我的想法?”这是赤裸裸的双关!赤裸裸的威胁!秦师姐你狠,不仅撒谎不打草稿,杀人也不眨眼。今天我认栽,下回别让我逮到机会。那是苍茫茫一声长叹:“我同意。”
事情到这个地步,瘦猴已经完全不在我的法眼里,只盯着关美美的背影忧愁。怎么开口?难道直接走上去说,你好,我是上次扯你脸的那个人,这回我想问你,你是不是同性恋?这真是傻逼中的战斗机了,明显显去讨耳光吃的。难道,你好,我是孙小阳,想跟你探讨一个绝对严肃的学术问题,即关于你是不是同性恋?严肃你妹啊!我真是心有千千结,连下课铃声也没听到。秦师姐捅捅我的胳膊:“卢教授叫你上去。”见我还是失神模样,一拍肩膀:“师弟别怕。人生难免第一次。要勇于为科学献身。你先上去应付卢教授。我会安排好一切情节,你只须走上去问出那句话就行。”
瘦猴跟我谈少壮当努力的道理,然后话锋一转,又说我是一个可造之材,希望不要局限于自己的专业,广泛涉猎,这个时代最缺的就是通才。我对卢教授能从只言片语中看出一个人的本质表示钦佩,同时对自己博古通今的可造之材供认不讳,又决心在今后的学习生涯中始终如一,艰苦奋斗,为建设和谐社会拍砖添瓦。等我和瘦猴高山流水完邮箱和手机,关美美和秦师姐早已没了踪影。我心中窃喜,手画妖女退散符,脚踏七星禹步,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管院后门开溜。
管理学院后门有五个大小不一的圆形花坛,种些不死不活的灌木,开些莫名其妙的小花,结些随风而去的野果,若再来些怪鹰秃鹫的桀笑,一点也不显得唐突。正是在这一片颓败不已的场景里,我无限的惊喜再一次遇上了关美美师姐。我见她气势汹汹的径直走来,不觉呆在原地,劫财还是劫色?不过她一开口更让人吃惊:“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什么事情?我三岁尿床,四岁上树,五岁揭瓦,六岁摸狗,七岁偷鸡,八岁打弹子,九岁跳皮筋,十三岁遗精的事,你都知道?
“你女朋友告诉我的,她真的很爱你。”我被震得下巴脱臼,我的女朋友也横空出世了?我猴急道:“谁是我女朋友?”关美美往斜里一点,我顺过去一看,乍以为是个酒桶立在对面花坛旁,仔细分辨,这不是壮硕不比常人的秦师姐吗!动作怎么他娘的还有点娇羞!我觉得脑浆如泥石流般瞬间从头崩到尻,脑瓜一片空白,肛门一阵便意。秦师姐,你到底对关美美说了什么!
“你是一个优秀的人。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纠缠我了。”竟然给我发这种滥情的好人卡:“师姐,我才来学校两个月,我怎么纠缠你?”关美美一跺脚:“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反正不许你以后再偷拍我了!秦娟和你青梅竹马,为了你从马来西亚转学过来,你怎么不懂?”我和秦娟青梅竹马?我如果和秦娟一起长大,我会是这幅熊样?从小和霸王龙在一个笼子里发育,会是这幅熊样?关大美女睁开眼啊,我和秦娟完全不是一个品种!我这么温文尔雅,秀外慧中的人怎么会引起这种荒唐的误会?我真是不是哑巴,胜似哑巴,吃了黄连,眼泪都能淌出一个苦字啊;我真是跳进了黄河,再也洗不清啊!
关美美见我满地打滚,以为我羊癫疯发作,吓得花容失色,拔腿就想跑。我鲤鱼打挺,大叫:“关妞,休走!今日我受这莫大委屈,担这泼天干系,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这个问题在关美美的脸上发生了化学反应。她的脸由白转红,由红转白,又从白转成五彩,两条青线从腮部爬到脑门。我还待细看,冷不防她飞起一脚,竟把我连肉带魂一起蹿进了花坛。我义愤填膺,操一声,想起来再战,却被关美美扔下的一句话彻底砸倒:“你们中文系全是变态吗?!”
我躺在花坛里,蓝天白云,却感到此生如废,上愧国家,下辱家门,现在整个中文系都因我而成了变态。悠悠苍天,曷此其极?对不起,刘处;对不起,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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