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生平,有一句很精辟的话,“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但我从来不会告诉你真实。”所以,在《看不见的城市》里,卡尔维诺以一种近乎极端精准快捷的方式,以一个个“介于夷言与小散文诗之间”的故事,借由意大利旅行者马可波罗的嘴,重现了一座座虚幻而又深邃的城市,将一个庞大的现代生存空间推向我们,从而展开了一种时面清嘶时而含蓄的关于现代城市的讨论。
一、矛盾与冲突
卡尔维诺是少见的敢于将城市解构的作家。他拋弃了概念而直接把一座城市分切,从中分离出那些真实存在的矛盾性。
空间量度是城市的基本属性之一,其作为人为对生存单位的改造,延续性几乎是无穷的。人们按照玻璃球、星象、太阳、地毯、天国等大自然模板来建造自己的城市,以此证明,我们的城市延续者自然的秋序,是自然与人力的统一。在他们的眼里,空间量度成了规定城市身份的标志。人们就是怀者这种自大,开始了城市的扩张。卡尔维诺用“连绵的城市“来形容这一场恐怖的人类入侵,是别有深意的。莱奥尼亚是座每天都在更新自己的城市,无时无刻不在排滥着无尽的垃圾,从而开始城市的征服之旅。卡尔维诺认为,垃圾就是城市空间量度自由无限度膨帐的象征,是“疾病”与“更糟糕的”。
在更多时候,垃圾有一个更加清晰的词汇来形容:欲望。人们由于欲望而奔赴到城市的边缘,他们可以在城市得到玛瑙和玉髓——这些欲望的形式,从而为欲望铸造了活生生的形态,贮藏在城市里。城市因此而账大,不得不踏上了扩张的不归路。并且,作为一种载体,空间量度有它生存的艰难性,它需要满足更多的欲望,容纳更多的欲望车床,包庇更多的欲望载体,它必须变得越来越大。总有一天,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一片堆满垃圾的墓地。
可是,空间量度是无法成为城市的标志的,它的不断改变迁移必将致使城市走向虛无。能代表城市的,就只能是历史事件。城市立足于市民的交换,迁徙与记忆,并将以上历史事件,化成城市的符号,安安静静地呆在城市的任意一个角落。
如果说空间量度作为人们生存的支点,那么历史事件就是人们精神和谐的归宿。但在现代都市中,本该调和的阴阳——空间量度和历史事件却呈现了巨大的反差。当空间量度在不断扩张的同时,历史事件却被拘道、磨灭。博物馆、历史馆等居然能将历史事件压缩在了那么狭小的文化载体,即便是雅典、罗马这种有上千年历史老城,也是停住了扩张步伐,被圈养在了一个被称作世界遗产的保护范围内。
这是人类进步一种很可怕的能力。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现代信息技术不断发展,让人类的交换能够最大程度地跨越时空的局限,在这一过程中,城市的边界也愈加模糊,趋向无穷大的膨胀。卡尔维诺就是发现了这一现象,发出了极具现世意义的警告:倘若城市缺失了历史事件,就会成为虛无的轻,鄙夷的轻,无耻的轻。
二、沉重的现代都市
作为一个十分推崇“轻”的作家,他称“轻盈的城市“为“这本书最为闪光的地带”。在这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中,他极力用形式来削减城市的重量,来使他们浮起来,达到理想的轻盈。
自然,卡尔维诺所推崇的轻,与上文所提及的“无耻的轻”是完全对立的东西,是以墨丘利作为象征的。墨丘利 (Mercurius) 是罗马神话中为众神传递信息的使者,他的形象一般是头戴一项插有双翅的帽子,脚穿飞行鞋,手握魔杖,行走如飞,是医药、旅行者、商人和小偷的保护神。他在空中的飞翔更代表着精神和谐,变形和冒险。
在这一部分中,卡尔维诺也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处理。他建造了一座沉重与轻盈相伴相生的城市,单是这种处理就充满了形式上的隐喻。而后面的“城市与死者”、“隐蔽的城市”,更是把沉重抽丝剥茧地显露出来。死亡,当它作为沉重的象征时,无疑将沉重的本质表达得淋漓尽致,一座没有空气只有尘士的城市,一座居民像是死者的城市……卡尔维诺为了使沉重更清晰,造出了地下城的概念。现代都市就像是一座担不起记重而被压倒的城市,充润欲望的人们像死者一样,进出这座地下城,麻木而又空震地习惯于一成不交,习惯手负担,而对手轻盈的探家,对于漂浮起米,不能沙路实地有一种生合层次的忍磁。
成为它的一部分,直至忠觉不到它的存在。
我们能清晰地听到,旅行者满脸忧伤地对鞑粗人的皇帝说,“然而我得去收集共他那些为让位于她而消失了的城市的灰烬。”我们有理由相信,我们的城市也会论为-地下城”,只留下地表的一小撮灰烬。
三、泪
这不仅仅是作者的眼泪,更是城市的眼泪。远古时代,人类为了想生存下去从而出现了城市的维形。也就是说,城市的最原始功能是保护人类,生存单位也是其最基本的表现形式。而后,开始出现“市",开始出现人与人之间的交换关系。在城市的接续发展中,它逐渐脱高了一个单纯的生存单位,更多地作为一个价值符号,是人类的归宿。可是。
当思想启蒙运动把人们从对自然的盲目信仰中解放出来,工业革命又赐予了人类改造自然的工具后,城市也开始造高其归宿的本质。
这就是卡尔维诺的痛苦所在。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日新月异的背景下,他尖說地提出了。現代都市己经只剩下了交换功能。这种快速的交换,通过更为快速的城市化进程实现。城市化,是以西方城市形态为蓝本,对城市进行蔓延的过程。西方的价值图腾是十字架,代表着张力、锋芒与闪烁者金属光泽的冷漠,这一特性在其城市扩张的过程中尤为明显。自工业革命后,西方的城市化就踏上了一条高速公路。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是西方城市发展的拐点,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无限膨账的城市开始星现出一种这个时代独有的必然的畸形的发展进程——城市空心化与逆城市化。与此同时,城市以日新月异的变化刺激都市人不得不拋弃乡村的忠觉和情思关系 《即情绪化反应),而用一种理性的方式来做出反应,这种以不断交换形成的刺激作为心理基础的个性愈加趋同。这是一种纯粹就事论事的态度,与以货币交换为主要形式的交换一起,营造了一种僵硬而又冷漠的生存状态。
而中国的价值图腾是太极,与之对应的建筑形式是北方的四合院与南方紧凑、排列有致的居民形式。所以,这种城市的异化现象在中国则更为明显。中国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现代化建设,同时也迅速开展了城镇化的“大跃进”。在本世纪初,更是进入一种狂热的发展状态。
拔起的高楼以摧枯拉朽之势破土在中国各个大小城市,城市化面积之广,速度之猛,过程之霸道,在全球历史上几乎是军见的。中国的城市陷入了卡尔维诺笔下令人心寒的"连绵的城市”,为了扩张而扩张,蔓廷得千城一律,丧失了“灵光”—本雅明用它来界定一种艺术品的此时此刻,也就是历史事件。中因的大范围扩张,假损的正是中国城市的根基,五千年的传统价值双—西方理性却又僵硬的社会关系强行嫁接于中国社会的差序格局。
在同样的年代里,出现一个叫海子的诗人,他将被工业文明席卷的中国城市称为“坟基”同意大利人一样,他也看到了城市沿者铁路线无限扩张的可怕事实,看到了所倾心的乡村麦地
一点点被欲望蚕食而沦落为地狱的一部分,他心酸地哭了,写下这样的诗句以后,便横卧在了象征工业文明的铁轨之上:“野童而悲伤的海子/ 就剩下这一个,最后一个/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没于冬天,倾心死亡/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海子渴望在所习惯的乡村找到归宿,但最终他失败了:在何去何从间,只能走向了死亡。他没有看到城市发展的前进性和必然性,田园牧歌式的过去或乡村只能作为一个美化的图景。
而无法成为容纳庞大人口的生存空间。
四、卡尔维诺的爱情
但卡尔维诺不同,他不屑于预言灾难和世界末日,而更在意于解析那些纯正的罪恶直达快乐。他将目光更多地投向了往前走的城市,如何才能担负起人类诗意栖居的需求。于是,这部技他自己誉为"献给城市的最后一首爱情诗"的小说,也不自主地带上现世指导意义。而他的爱情,便是在于这些现世意义,是指导城市发展的艺术。
当忽必烈的目光盯 在桥拱上时。马可波罗对皇帝说,没有石头,就不会有桥拱了。这又是一个巨大的隐喻,桥拱向上商南的形态,一种几欲浮起的势能,是轻盈的代表,而石头,则是受无以伦比的重力而下坠的沉重的代表。
这就是事实,卡尔维诺所热衷的轻,所向往的轻,是不得不靠记重来承载的。
在最后一个部分叫“”隐蔽的城市”,卡尔维诺终于向我们揭开了他所认知的城市,一个对立而又统一的空间整体。空间量度与历史车件的对立,地狱与非地狱的对立,沉重与轻盈的对立。
必须对立并存,才是如今城市存在的真实状态。
无论如何,卡尔维诺不是一个以单纯反映现实世界的"有”的作家。爱情诗是唯一他愿意的裘达形式。这就是卡尔维诺的态度所在,也是卡尔维诺最为超然所在。哪怕他尚未看清城市未来的道路在哪里,哪怕它如今是多么伤痕累累,狼狈不堪,但他愿意去爱,去相信。在文本最后一个隐喻当中,卡尔维诺信哲旦旦地说,老鼠的和燕子的城市,后者正待摆脱前者。那些轻盈的以女人名字命名的城市是他的爱人,每段散文诗都是致城市的情书一封,他深情的目光看向的正是未来爱人的样子。只有当我们持久地保持警愓和学习,挽救即将被欲望抹杀掉的,以及保护住将欲望抹杀掉的所有非地狱因素,坚决地贯彻墨丘利的精神,參与我们周遭的世界,去探索去冒险,才能找到那座卡尔維诺笃信的在五随之外必然存在者的一庭快乐的城市,那里有众多的非地狱因素隐藏在无穷多的符号之间。
“请原谅,我的主人,毫无疑问,我迟早会从那个码头登船起航,”正如旅行者对皇帝说,“但不会回来向你报告。这个城市确实存在,而且有一个简单的秘密:她只知道起航,却不知道返航。”
我想这便是该书最大秘密所在,它是逐渐衰老的意大利人的一个爱情梦想,也是所有期待“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人的梦想。无关于城市的概念,而是给予了我们现今能够立足的起点,寻求一种浪漫主义的办法,但终点在哪里?我们该前往哪里?
早逝的卡尔维诺来不及发现,而把这个未来交给了所有踽踽而行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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