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荒诞的情书

一封荒诞的情书

亲爱的小蜜桃：

        没想到吧，写信的会是我，一个经常鼓吹独身主义的大男人，开始偷偷向小女子写情书了。

        你应该知道，我鼓吹独身主义，是前任女友提出分手后开始的，在我苦苦哀求之下，仍没有丝毫回心转意的迹象：我要她说个分手理由，她说根本没有理由，我说你留下点记念，她丢给我一个白眼，不留任何回旋余地，简直弃之如敝屣。伤心之余，我发出所有失意男人曾经发过的感慨：“吓！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实际上我是没法子被甩于前，才不得已独身于后，彻头彻尾一个受害者。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独身主义成为我的护身符、保护伞，它是上帝给予失恋的痛苦后，附送的无限期人间暂住证，是我洗澡时不肯褪去、临睡前不肯解下的命根子，简直比贾宝玉对通灵宝玉还要爱惜胜过百倍，否则那颗破碎的心就没有个临时的归宿。破产者吃斋，死刑犯念佛，都没我来得迷信和虔诚。

        决定和独身主义告别，缘于上星期和前任娘们儿的巧遇，相遇的场所不是人海的某个角落，而是只闻其声的电话里，天晓得！她竟然一下听出我的声音，瞧，分手快两年了，她还辨得出声音，可见多么的爱我。我全然忘却分手时斩钉截铁的绝情，只庆幸如今千里一线的缘份，和她旧梦重温了起来。前几年播下的情种，到现在还生机勃勃的疯长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还要独身主义那劳什子干嘛。当知道我为她守身如玉时，她感动的不得了，快奔三十去的人了，还痴情如十七八岁的小男生，这样的新好男人到哪里去找！我牢记着“好马不吃回头草”的古训，狠下心来，让她独自伤心，让她一个人后悔当初，让她大唱特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我敢打包票，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暗示，她一定会对现任男友“甩YOU啦啦”，转过来向我投怀送抱。可是，亲爱的，你说，可能吗？爱情是一场持久战，分手不是最后的结局，它还在分手之后，尤其在对方坚持独身主义达两年之久的情况下，她想不输都难！噢！对了，今早在办公室发现一打火红的玖瑰没有？喜欢吗？猜，谁送的？

        两年前的冬天，第一次遇到前任女友。天气冷得很，衣服裹的严严实实，按照古典西洋小说的写法，除了幻梦般的笑容，清脆到可以咬嚼的嗓音，勾魂使者式杀人不偿命的眼神，还有想像力所能幻想的——却描摹不尽——“种种包着裹着的好处”。当时心被刺了一下，象鱼被钩住后的感觉，整个身体和灵魂，如同失重一般，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唯一不同的是，鱼一开始就后悔了，而我却是心甘情愿的，好比《在那遥远的地方》中吟唱的受鞭打的小羊。与冰雪消融般快感俱来的，是灵魂深处轻微的麻痹感和不经意的颤动，以及只有恋爱过的人才能体会的甜蜜痛楚的混合。

        在那段恋爱的日子里，我象个快乐病菌携带者，靠着空气的传播，影响着所有接触的人。在我黑白、一成不变的生活里，添加一道绚丽的色彩。许多不眠的夜晚，靠着回味约会时温热的吻进入狂乱的梦境。如今回忆起来，曾经的一切，多么象在冬天阳光下小憩时做的一场春梦啊！

        以前对爱情，采取“摸着石头过河”的方法，走一步算一步，摔了跟头后，曾经一度恨所有的女人，尤其是美艳动人，让我追没有到的小妹妹。我希望从古今中外文哲书籍中，找到一条屡试不爽、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法，但大都迂腐有余，实用不足，倒是偶尔看到的一句广告词，使我恍然大悟，“要女人对你有兴趣，就是不要去注意她。”不是吗？原先的娘们儿，我鞍前马后的小心待候，她反说我下贱；我小心翼翼的问寒问暖，她倒说我无聊；我低三下四的讨好卖乖，她直骂我神经病。原来对付女人的窍门，就是不要注意她。她对你暗送秋波，你要视若无睹；她对你笑靥如花，你要冷漠如高仓健；她对你甜言蜜语，你要心静如八十老僧。只要熬得过这一关，就成功了一半。谁说广告惹人烦，它潜移默化的教育功效，可谓大矣。

        昨天回顾这段时期的日记，发现里面荒唐的理论还真不少！我给你念几条“……单身汉，没有人会认为是社会的元素，最多只是亚元素。家庭就不同了，结婚不光取得一张证书，同时也取得上场打拳的资格，必须拼着老命去打拼。家庭这张网，它的范围远远大于所有亲戚的总和。像我，对于婚丧嫁娶，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理睬，成了家，就象宣告国家独立，没有外交是万万不行的……”还有“……我害怕结婚……一个厚重的帷幕落下，梦想的生活属于上一场戏的内容：快乐的、自由的、无拘无束的，而新的帷幕已经拉开，却是一幅极不愿看到的场景，烦琐的、庸俗的、堕落……”再有“……如果没分手……我说不定会象外国电影中常有的情节一样，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可是当牧师问：‘你愿意娶这位小姐为妻吗？’那时候说‘不’还来得及吗……”那些把婚姻的坏处形容得一塌胡涂的格言警句，我如数家珍，倒背如流，同时把这些刻薄的才子文人，引为我的千古同音、旷代知己。

        这些掩耳盗铃式的自欺行为，就象给心灵请了一个辩护律师，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列出千种万种婚姻的苦楚，一条一条的批判着潜意识，可是说得愈精彩，批驳愈有力，心碎得也就愈厉害。又有谁知道，在那些看似义正辞严、滴水不漏的言语深层，饱含着多少无奈的叹息和滚烫的泪水！

        说来不怕笑话，比起出轨的行为，思想还算保守的。那些日子，买书只买标有足本字样的禁毁小说丛书，到楼下吴老板那租也是租“两个妖精打架”的小影碟，要不是因为怕了二十几年的警察叔叔的威慑作用，只差没去“八大胡同”忘情风月、眠花卧柳。天天是吃喝玩乐，不思上进，对领导的批评置若罔闻，把父母的劝诫直当耳边风。跟你说这些，你不会产生别的什么想法吧？经过失恋这么一点小小的打击，就心灰意冷，看破红尘，自甘堕落的，不是情痴还会有谁？

        老天总算有眼！对独身主义忍痛割爱的第二天，就遇上了你。你楚楚动人的模样，凹凸有致的三围，沁人心肺的声音，真把普天下的臭男人迷死了。把你比喻成玖瑰，会让别的花朵都凋零；把你比喻成阳光，会照瞎全数男人的眼睛；把你比喻成星星，所有的人都将不再期待黎明。你会使体格欠佳的去做健美操，神经衰落的去买安眠药，再不看书的人，也得买一本《如何俘获漂亮女孩的心》的恋爱指南以备急用，当然，我说的都是男人。我是男人，当然不会例外，从见到你的一刻起，立时忘了旧伤疤还在隐隐作痛，也忘了恋爱秘笈中学来的经验，形而上形而下的教训一下子忘了个一干二净，大概三秒种的时间，也许还不到，就向你缴械投降，俯首称臣了。

        我跟其他男人不一样。他们象政审干部，从你的简历入手，先了解你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祖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以及左邻右舍，同窗好友，以希求成“农村包围城市”之势。然后象算命先生，研究你的生辰寿诞，看八字是否相合，谋划生日怎么送花，做足官样文章。接着又象考古学家，搜寻你曾经就读于哪些学校，甚至包括毕业于什么幼儿园，希望找到有价值的线索。最后象猎狗，嗅出你的业余爱好，假如喜欢吃零食，就天天买上一大堆陈皮三楂片之类的供你消受；或者热爱文学，就连忙进文学速成班，怕到时连雨果和苹果都分不清，难以和你沟通；又如热衷文艺，就给你买全各路明星的个人演唱会，供你观摩学习。整个搞到狼狈不堪，疲于奔命。

        我不象他们。我懒，不会四处打听你的背景，我爱的是个人，不是你的爸爸妈妈，更不是他们的存款。我只会单刀直入，撷取想要的花朵。我穷，囊中羞涩，月工资看不上两场演唱会，如果两个人一起去呢，也许只够看一场。民间故事里，美女专看上没事喜欢写两笔的穷小子。我知道，你不是那等嫌贫爱富之人，你就是那种美女。我单纯，我不相信美女还有历史，她们的人生永远是一张白纸，我宁可相信眼睛，并愿意怀疑大脑。我独立，你喜欢什么，不关我的事，我只要远远的欣赏就够了。不管我怎么努力的学，跳舞只会笨拙如唐老鸭，永远没有你万分之一的飘逸和轻灵。写字只会螃蟹式，再也学不到你的端庄秀丽。我只会象虔诚的教徒一样，匍匐在你的脚边，聆听教诲，把你当做神明一样来敬来爱。可是，我还会象有些癩蛤蟆一样痴心妄想，希望你这只天鹅，最后选择的是我，不，不是最后，第一眼，就看上我。

        我的优势，在于尝过失恋的痛苦，对爱情有一种过来人的豁达。追女孩子，有两手准备，抱最好的希望，而做最坏的打算。古今中外，追不到了一般有三种反应：一种是宁为瓦碎，不为玉全。拿刀子、炸药恐吓对方，一定要对方嫁给我。要么就说这颗吃不到的葡萄很酸，造她的谣，说她和别的男人过夜。二是做有志气的人，抛开儿女私情，埋头于学问，到时一举成名，天下皆知，又何愁没有巨眼识英雄。三是按老舍先生的交待，写情书时准备好绝命书。就象优秀的间谍一样，随身带好了氰化钾，万一情形有变，即时拿出“不成功、便成仁”的胆识和决心，自断经脉而死。第一种太下流，你肯定打心底怕怕。第二种嘛，实在让人佩服，要做到较为困难。只好学习第三种，又缺少一点点自杀的勇气，只好降低标准， 把慷慨的绝命书改成多情的分手诗，也许你看了以后会心一笑，没准还有机会也说不定。我手头上有这么一首，准备印个七八十份，一生失恋也不是一回两回，争取做到老情人人手一份。好在这些东西向来是秘而不宣的，不用担心有雷同的嫌疑：

      吃不香，睡不甜，

      想我堂堂男子汉，如今反没了主张，

      怪我口袋里少了钱钞

      还是嫌弃爹妈给的这副模样

      难道真不如骆姓的小子风流倜傥？

      怪我错会了意思，自作了多情，

      还是你没生就一双慧眼，

      把这个布衣英雄看上，

      到时错失天赐、漏过良缘，

      可不要哭哭啼啼跟我讲！

      那时也许我眼界太高，

      如何也不会把你看上，

      真不该把你想，真不该在你回家的路口张望，

      我对你的一片痴心，

      要如何对你讲，

      要么、从今以后

      不要打扮的那样胡闹------

      眉眼涂得象乌骨鸡

      嘴唇染得象鸡冠血

      耳环大得要把小耳朵拉裂

      裙子短得----都不好怎么跟人讲。

      那样  我就不会没有了计划

                  颠倒了时间

                  整个晚上都失眠。

                也就可以重振起旗鼓

                  打点起精神

                  安心作个小职员。

        所以，权衡再三，还是跟我恋爱吧，这样不用担心你我之间有头无尾，有情无爱，尽可做到有恃无恐，有备无患。热恋的时节，我一定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做你满意的情人，哪一天的清晨，对我，你忽然产生厌倦，或者有了更帅气的新欢，再不想看到这张老套讨厌的脸，尽可一个电话一张纸条挑明，我决不多说一句，马上识趣的走开。我可以找回独身主义这个老朋友，和它相依为命，苦捱岁月。白天嘻嘻哈哈，死撑局面，夜幕降临时，一个人躲进被窝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旧爱新欢写无法寄出的信笺。这个过程的长短，关键在于何时又有一位漂亮妹妹，象天使一样出现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