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男爵
苏颜走了以后,水衡显得更加空落,什么东西掉到地上发出的声音都会吓我一跳,我甚至不敢在屋里看书了,在心里默念的字句都好像要从心口跳出来。我喜欢到外面乱跑,去人潮涌动的滑冰场,去落城广场欣赏烟火,去电影院看张国荣的新片。每一次走过岚江的时候,我总会靠在岚江大桥的栏杆上,看着破碎的灯光倒映在江面,目光随着江水向下再向下,或许岚江遥远的下游便是苏颜的背影。这时候我仿佛看见她吹响了鱼形口哨,然后转过身,扬起葵花般的脸对我说,新的一天开始了,啊哈。
有天晚上,确切的说是凌晨三点的样子,我坐在岚江大桥上,这时候天气变冷,天地间茫茫的一片飘忽的雾气。
你好,一个男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然后是一只手拍在我的肩上。
我吓了一大跳,冷汗水都出来了。
我转身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脸形修长,眸子如深秋寒夜的星子。他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似乎感觉不到寒意。年龄和我应该是不相上下的,看起来却带着一种成熟和幽深。
我有些手足无措,慢腾腾地伸出手来说,你好。
他笑起来,像极了一只猫,说,我可不是坏人哟,我知道你是夜间行走的人,我也是啊。
夜间行走的人,我惊异于他能用这个词。
我说,我是白天睡觉晚上游荡,在这里,我可以看见我的朋友。
他指着桥下说,在这里?
我说,是的。
他点点头,坐下来,右手支在膝盖上,手掌拖着下巴,专心地听我把我和苏颜的故事讲完。讲我们十四岁的时候在落城相遇,由相互的敌对慢慢发现有很多相同点然后慢慢变成朋友;讲苏颜是一个可爱女孩,我们一起在岚江边上诵读诗歌;讲我们夜晚的时候总是游荡在城市的边缘,快乐又孤单;讲到那晚我们在岚江听到猫叫的事情,他就嘿嘿地笑起来。
他说,那声音可能是我发出的哟。
我一脸诧异地说,那晚你也在江边吗?
他有些得意了说,是呀,那晚我有些累,就爬到一棵苦楝树上去睡觉了,我睡觉的时候总是发出猫叫一样的呓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在树上睡觉,哈,我马上想到卡尔维诺《我的祖先》三部曲,于是我将他取名“树上的男爵”
我又问他,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听到打雷一样的声音。
男爵歪着脑袋沉思着,好想在倾听那晚的动静,这是我才发现他的耳朵是三角形的,竟然会动。我掩口吃惊的时,他一脸诚恳地说,这倒没有,或许是我睡得太沉了吧,你知道的我熟睡时是雷打不动的,哈哈。
我迷惑了,难道那声音只有我和苏颜听见,红色鲤鱼也只有我们两个人看得见。那么只有两个人才看得见的东西还是真实存在的吗,苏颜追寻红色鲤鱼还有意义吗。这让我想到天真执着而单薄微弱的苏颜就很是伤心。
苏颜走了以后,我在水蘅里养了二十几只猫,有家猫、雪鞋猫、暹罗猫、波斯猫、安哥拉猫,它们蹲在书桌上、躺在墙角、行走在屋梁,安静而孤独。我把番茄炒蛋里面的鸡蛋夹出来喂它们,它们吃得很是欢快。有阳光的日子,我把席子铺到院子里,猫们就跑到我的身边来睡,用肉呼呼的爪子挠我的肩膀,尾巴扫我的脸颊。这样的时刻,总让我感觉到时光流逝的从容悠闲。
男爵送我回家,离水蘅还有半里路的样子,男爵突然停住,他眯着眼睛,伸长脖子在空气中一嗅,然后砸吧着嘴,对我说,啊,你家是不是养了很多猫,还有兰花,厨房里放了番茄炒蛋。
我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男爵拍拍我的肩膀说,我的嗅觉味觉都是超越常人的啦,我也喜欢猫,喜欢吃番茄炒蛋呢。
我开始喜欢这样的男子了,怎么说呢,他的语言,那句“夜间行走的人”,他对于猫的喜爱,对于兰花和番茄炒蛋的痴迷,我觉得我们精神上是相通的,我们可以做很好很好的朋友。
第二天,我就表示让他留下来,我是冒了很大的勇气对他说的。那时候他的手里抱着一只雪鞋猫,亲吻它的额头,猫也作出温柔的姿态,用手掌抚着他的脸颊,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男爵笑起来,说,可是我喜欢一个人,我喜欢夜晚的时候在原野奔跑,喜欢从山坡上跳下来,喜欢在月光下唱歌,最重要的我要在树上睡觉嘛,呵呵,我是男爵嘛。
我说,难道你就不可以在屋子里睡觉吗?
男爵说,屋子里有一种沉闷的气息,让我打喷嚏,不舒服,我从小就在树上睡觉,只有在树木的气息和原野的味道下我才睡得熟,当然有点水仙花更好啦,荷花啦也可以,所以我很多时候选择在江边的树上睡觉。
我说,那临走时需要道别吗?
男爵说,我想是没有必要的,如果真的我们是心灵相契的好朋友,一切的道别都会显得多余和无聊,我飘摇而去的背影便是最好的道别。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就是一个自然的精灵,人群即便只有一个人应该也会打扰他和自然无间地交流。我只能悄悄地看着他,看他眸子里水草摇曳一样的东西。
我们就这样无言地站立了好一阵子,男爵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叫了一声,啊,我差点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了。说着他连忙跑出门,留给我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他跑到门口又转身对我神秘地说,记得晚上八点去江边取一件东西哟,呵呵。
晚上我记得男爵的话,但还是先去了水驿阁一趟,问老板还有没有鱼形口哨,老板说,自从一个小孩子把鱼形口哨吞进肚子以后他就不敢再进货了。没有鱼形口哨,我更加地思念苏颜了。
到江边已经是是八点半了,在山坡的那颗树下,我发现了一个大纸盒。难道,这就是男爵给我说的东西,我小心翼翼地撕开胶布,一边想着里面究竟是什么,是一只公仔?是一只五彩的面具?
打开纸盒,竟然是一支猫。一只毛色红蓝交杂的猫,我分明从它的眼里看到了苏颜的影子。
苏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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