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夜间行走的人(上)

夜间行走的人(上)

作者: 夏已至末懒小俊 | 来源:发表于2016-02-13 13:58 被阅读0次

    苏颜·鱼形口哨

    在落城,只有我和苏颜是异类。

    白天,我们在城东一个叫水蘅的屋子里睡大觉,屋子很是古朴,天井里栽满了水仙花,我们就是在良木的醇香和幽微的花香中酣然入眠的。从早上六点睡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我会在闹钟的催促下起来做饭。本来我们商量好是轮流来做的,但是轮到苏颜的时候她总是醒不来,无论我用拳头擂,还是用脚踢,甚至把电视机的音量开到最大,她像一座早已沉睡千年的化石一动不动。我只好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到屋子后面折了菜开始做饭。每一次我都做番茄炒蛋,红白之间点缀着几丝柳叶,尚未开口便叫人垂涎。事实上,苏颜就是在这样略带冷冽的芳香中醒来的,香气唤醒了化石。

    吃完饭,我们又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晚上七点,我们每次都是同时睡醒的,我们同时握住对方的手,扬起葵花般的脸说:“新的一天开始了,啊哈。”幽灵一样的黑夜对于我们来说是新的一天,因为它给我们带来希望和力量,我们会在黑夜里变得兴奋。

    水驿阁是我们常去的地方,苏颜喜欢在那里买一些小饰品,不大的墙壁上挂满了各色的发夹、项链、绣鼠小公仔,还有可以印出古怪图案的印章,在灯光下,它们都眨着睫毛深长的眼睛,以一种不易觉察的音量低吟。

    最终苏颜买了一只鱼形的口哨,苏颜说,我觉得那只口哨在墙上一动一动的,似乎想跳到我的手心里面来,似曾相识,可是我就是想不起来了,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选择了它。

    那晚,我们还买了伊利巧乐滋、统一冰红茶,我们戴了黑色的帽子像两只鼹鼠走在岚江边。白天的岚江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应该是草木葱郁欲滴,鲜花铺地如海的,因为我感觉到草木的凉气压在我裸露的胳膊上,花香萦绕在我的鼻翼之上。从上游直达下游,曲折迂回,它是岚江这秀发上的花环。

    我们坐在江边的一个小山坡上,月亮也爬起来,将万物纳于清辉之中。

    苏颜说,你感受到了吗?月亮是一剂毒药,不看它还好,一看你就会欲罢不能,就像小时候我害了一种病,见了水面就想往里跳。

    说完这句话,我们就从地面直直地站起来,像提线木偶,我们都感受到一种神异的力量牵引。

    苏颜说,你是不是觉得脖子疼?

    我说,是的,我觉得我的脖子被谁抻直了。苏颜没有看见我略微扭曲的嘴角。

    苏颜幽幽地说,我觉得月亮马上就要把我融化了,你知道,就像太阳光下面的冰块一样,我感觉脚下生风,我快飞起来。

    我同意苏颜的看法。

    我脖子生疼,脑中清澈,分明听见胸腔里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叩击,好像是一只修长的手指,带着某种节奏。可是我们的嘴唇紧闭,干燥无比,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苏颜突然说,你刚才是不是学了一声猫叫?

    我说,我没有,但是我也听见了,我还以为是你呢?

    苏颜哈哈大笑地说,怎么会,我的嘴唇像被钳子咬着,一点也动不了。

    那就奇怪了,我们埋头在草丛中寻找了好久,苏颜甚至捏着嗓子学了几声猫叫,除了吓走几只夜宿的鸟雀,没有发现一点动静。

    一定是有猫的,或许是一只雪白如月光的波斯猫呢,苏颜转过脸来问我,你喜欢猫吗?

    我说,喜欢!在落村的时候,阿婆家里就养了很多的猫,可是阿婆后来死了,出葬的那天,人群后面就浩浩荡荡地跟着那些猫,赶也赶不走。猫们在阿婆的墓前哀叫了很久才散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苏颜说,这倒有趣,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猫,我总有这样奇异的感觉。小的时候我经常梦见自己化作一只猫,蹲在爸爸书房的窗上叫着,对着月亮或者芭蕉叶,口中飞出蓝色的气体……

    月光下,我看不清楚苏颜的脸,但是我知道她的眼里一定是一种沉醉的迷离,闪烁着光辉。对于往事的回忆,我们都有一种不由自主的深陷。苏颜就是在越来越破碎和跳跃的语言中变得兴奋的,我看见她眼眸中微弱的星火如细小的舌头伸伸缩缩。

    苏颜拍了一下胸口,“啊”地呼出一口气,向江水走去。

    我叫,苏颜你要干什么?

    她站定,回头呵呵一笑,然后拿起鱼形口哨含在嘴里吹,悠长的哨声划过江面,在和江水拍岸的声音对比之下显得更加尖锐。

    苏颜显然是被口哨发出的声音迷住了,她又吹了一下。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江面突然涨高,一种沉闷巨大的声音从水底发出,类似于雷鸣,类似于狮吼。苏颜吓了一跳,连忙向我跑来,紧紧的抱住我。那种古怪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把我们团团围住,作出立刻就要爆炸的姿态。

    我把脑袋埋在苏颜的怀中,我的耳朵感觉到冷冽的风割着我的耳朵。

    苏颜说,快看!快看!语气里满是雀跃。

    天呐,宽阔的江面游满了红色的鲤鱼,大大小小像一道火焰一直铺到江边,好闻的鱼腥气冲击着我的鼻腔。

    我很是不解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苏颜骄傲地说,看好啦。然后用力吹响了口哨,在哨声发出的那一瞬间,千万只鲤鱼一起跳了起来,那是舞蹈的火焰,在月光下越发炫目。

    苏颜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其实一直以来,她就发现自己怀有奇异的功能。比如,她刚刚住进水蘅就说这里死了一个老人,她还说出了死者的性别和去死时的年龄,正是我的阿婆;比如她想给一个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打电话,手放在键盘上,手指便会自己拨动号码;比如

    那晚之后,我就觉得苏颜是一个不一般的人,正如阿婆所说,不一般的人身后都有一种光辉,我就看见了苏颜所带的光辉,蓝色与红色交杂,热烈而幽怨,把她身后的空间照得透亮。

    我总感觉到苏颜是要离开我的,尤其是中午的时候,当我一个人忙碌在厨房,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我自己发出的声音。而且,我发现我做的番茄炒蛋味道越来越差,唤醒苏颜变得越来越困难。

    有一晚,我在水蘅看书,苏颜从外面跑进来。她站在门槛外边,身影单薄地映在地面,她眸子深邃地盯着我。

    我说,苏颜怎么了?

    苏颜低了头,许久方才嗫嚅着说,我,我想我要离开落城了。

    这是我知道的结局,所以我显得很平静。

    你知道,那只鱼形口哨失去了神力,我吹的时候它们再也不发出水面,凌空舞蹈了,我想红色的鲤鱼是离开落城了,而我得去寻找它们,苏颜说。

    我说,你觉得你可能找到他们吗?

    苏颜说,不知道,但是我会努力去做,不管走到哪儿我的哨声都会响起,我要让它们知道我在呼唤,这就够了。

    我说,那你还会回到落城吗?

    苏颜说,也许会吧,红色鲤鱼与我一起归来。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夜间行走的人(上)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umbuk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