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妤祎靠坐在灰白的墙前,似乎要融入背景色中,整个房间是灰白色调的。她端着玻璃杯,晃着杯中的水,眼神是飘离的。江妤祎的恍惚是因为她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些很重要的、潮湿的记忆,思来想去也没有结果,干脆把眼神瞥向窗外。她看到一只鸟儿从窗边掠过,它张张合合的血红色嘴中发出凄美的叫声。叫声惊动了停留在白色建筑物墙面的惨白阳光,白色光影跳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原本的线条状。
广播在嗡嗡的播放着:β-星球目前的条件十分适合人类居住,但第一批的五位宇航员在为我们探索居住环境时不幸罹难。新家园是他们用生命换来的。
移居到β-星球的人类生活都疏离,江妤祎已经很久没有和其他人有过长时间的谈话了。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与她一起移居到星球的人都是要么就是有钱有权,要么就是极其聪明,但她自己,只是一所普通大学古生物学的硕士毕业生,毕业后就在博物馆中当了个研究员。移居到β-星球后,她一直困惑移居后的意义在于何处?仅仅是活着吗?最让她痛苦的其实还是,她丢失了一部分移居前的记忆。
江妤祎每天会早起去处理从“传送洞”中掉出来的东西,这是她移居到β-星球后的新工作。“传送洞”是人类从地球移居到β-星球时,传输隧道闭合时留下的一个极小的时间裂口,有些物件被滞留在时空隧道,又在两个时空短暂交叉之时,从所谓的“传送洞”中掉出来。江妤祎所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然后分类归纳,她的工作相当于是移居星球后的善后工作。
移居到β-星球的这段日子,工作上的繁忙与琐碎,再加上江妤祎也没有什么说话的人,有时候她就盯着墙面,去数墙上的光影。有一次她打开了窗,那只红嘴鸟儿飞了进来。她看清了它,是一只红嘴相思鸟。它的个头和拳头一般大,翅膀长度超过尾巴,尾巴是叉尾状的,外侧尾羽向外弯曲,翅膀是红黄交错的颜色。妤祎没有赶它出去,反而端来了一盘小米。妤祎又去盯着墙上的光影的时候,相思鸟飞到墙前,去打乱墙上的光影。妤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这似乎是她移居后第一次笑。
从这之后,相思鸟总是在窗外徘徊飞舞唱着悦耳的歌儿,与妤祎第一次听到的凄美叫声截然不同。妤祎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之后江妤祎每次一开窗,相思鸟就一跃飞进屋内,妤祎有时候也就对着鸟儿喃喃自语,把心里话讲给它听。
妤祎愈来愈觉着鸟儿是有灵性般的,它似乎给她连成一条线的生活里带去了一点的色彩。疏忽觉得,她和它,就像深秋天气里的两片落叶,被风卷着,偶尔碰一下,又落回地下。他们如同两个互相依靠的孤魂。有一天妤祎对停在她身边的相思鸟说,你飞去更远的地方吧,不要禁锢于此。相思鸟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赌气一般一跃而去,消失在窗外。妤祎心悸了,有些失落般。只是过不了多久,鸟儿又飞回来了,叫声似乎在抱怨,但它还是回来了,安安稳稳的停在在妤祎的肩膀上。
妤祎最近会做一些梦,似乎都是关于过往的零碎的记忆。在梦中,她拼凑出了相思鸟的记忆。疏忽记起那暖色阳台上的金笼子里的相思鸟。它的两翅羽色格外鲜艳丰富,黄色和红色羽毛交错在一起,嘴巴呈现鲜艳的赤红色。
江妤祎今天依旧如同往常一样,到了工作处。“传送洞”里落下来一张照片。照片里,穿着红色西装的男生搂着女生的腰,穿着红色婚纱的女生作势要推开男生,撅着嘴把头偏向另一侧。这张照片让江妤祎的头隐隐作痛,脑袋中开始回响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声音,是一个熟悉的男生声音。
在那瞬间,江妤祎的记忆全部涌入脑海,同时翻涌上来的是胃中的酸楚。
照片是江妤祎和杨铭在地球上的婚纱照。那天拍婚纱照,两个人拍好了姿势,江妤祎用只有杨铭能听到的音量说:“铭,你说一句祝福语。”杨铭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时候江妤祎嘴边的笑凝固住了,作势要推开杨铭,说道“‘千里共婵娟’不是个吉利话。”也就是这时候,摄影师不小心按下了快门键。
那天,明明是拍婚纱照的日子,本来应该幸福到满溢的,但江妤祎总觉得乐极生悲般,突然害怕起来,所以杨铭说“千里共婵娟”时,情绪就找了个豁口释放出来。杨铭沉默着,他深知妤祎在害怕什么,然后杨铭轻轻的抚着她的脸说:“红嘴相思华丽衣,含情脉脉影不离。”。这时候,妤祎不知从何而起的一股委屈与感动,一下子溢满了胸口。
也是这时,摄影房间左上角里的世界广播里在播放着:“地球在缓慢偏离轨道,大概一百年后,地球会彻底毁灭,那时,地球上将没有任何生物存在,而人类必须在五十年内全部撤离地球。但是我们目前已经发现了一颗新星球,有百分之九十的几率适宜人类居住。所以大家不要慌乱,一切按照原来的生活轨迹。”
杨铭接受了国际宇航科学院发来的邀请信后,就总是在忙碌,两人聚少离多。有时候两人正要坐下吃饭的时候,杨铭接到电话就又赶了出去。有时候杨铭一走就是十几天,回来后妤祎看到他比上一次回来时更憔悴,苍老了几岁,人瘦了一圈,眼睛陷下去,心里总是会泛起一股酸楚。
妤祎又回想起,她和杨铭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但那时的她不知道这会是最后一个夜晚,她心里清楚她们最后会分离,但她不知道是这么的快。在闹中取静的僻静的房屋里,在厚窗幔后,都是流动的情绪。江妤祎和杨铭躺在床上,这个夜晚格外地静。打着棕色蜡的柚木地板发出暖光,家具是花梨木的,欧洲的样式,这是江妤祎和杨铭一起装修的新家。暖色阳台上的金笼子里的相思鸟在无忧的叫着。今夜妤祎不知道为什么心异常的慌乱与不安。江妤祎背对着杨铭问:“我们会移居到新的星球,永远在一起吗?。”杨铭说:“会的”。妤祎的泪便下来了。杨铭从来不会对妤祎多说关于工作上的事情。杨铭听到江妤祎的隐泣,但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房间里格外的静,静的可以听到窗外玉兰花落的声音。那一晚,两个人都彻夜未眠,但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二天,杨铭一大早就起身出门。妤祎不由的跟着冲着了出去,一把搂着他的脖子抽泣起来,是从未有过的失态。她喃喃的说:“早点回来”,可是手还是搂着他的脖子,赖着他不让他走。杨铭解开他的手,很严肃的说:“我很忙,你别闹了。”
江妤祎带着泪痕回到房间,恍恍惚惚的,架在膝盖上的书没有翻过一页。她一天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等。她也不看钟摆,只是盯着墙上的光影移动,昼和夜似乎被光影的移动连成了一串,光阴也被连成了一条线。江妤祎就等,等他的消息,等到夜晚天空高临在她的头顶,没有一丝云彩,浩渺的清空呈现着神秘无边的空洞。
她等不到他……回到房间,只看到留在靠窗书桌上的一张纸条,写着:我走了,没有什么原因。妤祎恍惚中似乎看到书桌前,自己坐在杨铭的腿上,两人一起翻看着书本,发出阵阵清脆的笑声。然后人影和笑声都消散在了风中
妤祎拿起纸条,把它扔出窗户,随风飘散……
这几日普通民众突然暴动起来。大家看到空中高高架起的桥梁,通向巨大的太空飞船,桥上的人陆陆续续的进入太空飞船,而其他人都被隔离在电网之外。这时候,普通民众才突然明白,移民计划只是安抚民众的一个幌子,只有一部分人才可以拥有移民的资格。
妤祎是被两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拉扯着她穿过高架的桥梁。她恍恍惚惚看到头顶跟着一直红色的相思鸟。然后,意识就模糊下去……
再次醒来就已经是在β-星球了。
当她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她就记起了关于杨铭的所有记忆。这时候,一封信又从“传送洞”中掉出来。信里写着:
妤祎,我也不知道多久没见你了,甚是思念。我弄不清楚太空的时间流逝规则,也不知道你们那里是何年何月了。此刻我飘在渺渺宇宙中,写下这些,却不知把这些心绪送往何处。妤祎,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但是只有我这样做,你才能获得前往新宜居地的资格,而我,作为第一批带着任务前往了β-星球的宇航员,也是在为你探路呢。你还记得我们上学那会儿,放学回家总是要经过一条很窄很黑的小巷。你怕黑,总是藏在我身后走,那会儿,我就在为你探路了。妤祎,我也很怕,很怕,此次秘密任务几乎是没有生存几率的,我怕,不是怕死,是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妤祎,只要我任务完成后,地球的移居计划也就开始了。妤祎,原谅我没有和你好好告别,原谅我瞒着你这件事情,但是,若我不这样做,你怎会同意呢?妤祎,那天离别前你搂着我的脖子抽泣,我差点就要放弃了。但是我不能啊。这次的移居计划,让普生与地球一起毁灭,我是反对过的,但是我没有办法,所以我也不能告诉你,因为以你的脾性若是知道了,是万万不会安分的……不提这个了,只言片语说不清楚。只是,用我的生命换你的,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妤祎,或许我死后,念念不忘的灵魂会附到相思鸟中去陪着你。江妤祎,我的爱人,我爱你。你是我是唯一。爱你如初。
妤祎把信合上,和照片一起放入口袋。她只会把这件事情埋在心里。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江妤祎苦笑着喃喃说道:“你又怎么瞒得过我啊。”
她踏出门,相思鸟飞在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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