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O六年清明前,我乘坐C市通往老家的长途汽车,由平原向山区进发。
当汽车开到我们村村头时,车们打开了,我走下车,向东南方向的一座矮矮的山头望去,看到几年前我和几个哥哥栽下的三十多棵油松,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顿时,我的双眼湿润了。
我边走,边擦扺泪水,妻子跟在我后面,并没有发现我的情绪有什么变化。此时,我的心情随着眼前连绵起伏的山脉,在脑海中涌动。
在我走进城市—C市之前,除了在学校学习以外,我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追随母亲的脚步。
春天,大地复苏,草木吐绿。
我一放学回来,见到母亲不在家,我第一时间就会问弟弟母亲的去向。当我得知母亲到地里刨茬子时,我立刻放下书包,直奔母亲而去。
在空旷的田野里,我远远望去,看见母亲站在田间,双手握着镐头,那一幕幕熟悉的镜头,像油田里的磕头机,不知疲倦地重复着一个动作,我的内心一阵阵发热,热血上涌,脚步如飞。
当我走到母亲身边时,她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稍作调整,而是继续抓紧时间,争取尽早把我们家的荐子刨完。
我接过母亲手中的镐头,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力向下一刨,顺势一撬,一块泥坨应声搬家,随即用镐背用力一敲,“砰”的一声,散土飞溅,土茬分离,立立整整的高梁茬子,脱颖而出,横七竖八地趟在地上。
聪明的喜鹊,三五成群地跟在后面,摇头摆尾,漫步在田间,寻找刨出的蚯蚓及其它小虫子。
收工前,把茬子搂在一起,堆成铺,挑回家里作烧柴。
在春季,打垄压地,播种,间苗,产地,施肥,这些农事,我几乎每年都会跟着母亲到大田和自留地里去劳动。通过劳动,让我真正体会到”粒粒皆辛苦”的真正含义。
山野菜下来的时候,母亲经常带我到附近的山上却采新鲜的野菜。哪些地方有,哪些地方有什么品种,母亲了如指掌。
有一次,早上吃完饭,母亲见我星期天休息,对我说,走,今天跟我去采刺叶子,回来,我给你做刺叶子汤。
好哇,我立刻答应。我马上找个小框,母亲在腰间系个带兜的青色围巾,出发了。
经过五六公里的跋涉,终于来到一座山脚下。我跟着母亲,爬到了一个南坡的半山腰。
当我第一次看到刺叶子树时,让我惊呆了。它长的不高,一簇一簇的,满身是刺,形状如牙签,又长又锋利。
我怕扎着手,小心翼翼地一点儿一点儿摘,刚发出的嫩芽,有点像榆树叶的形状,在长出约一公分的时候,食用效果最佳。
由于数量稀少,我跟母亲采摘了半上午,才能装上一大碗。
带着胜利的喜悦,我们回到家里,母亲又开始忙活起来。
她开始和玉米面,我在锅灶下烧火。不一会儿,母亲就把大饼子贴满了一圈。
开锅四十分钟左右,一个个黄橙橙的又宣又香的玉米饼子,装满了一大盆。
紧下来,母亲又把土豆母子(挖去芽子后剩下的部分)切成快状,㖞一匙灰油(猪油)放在锅底,放点儿葱花爆锅,舀上几瓢水,放进土豆块,盖上锅煮熟,在盛出前,再把刺叶子撒进锅里,那浮在上面的油珠和点点儿绿色在荡漾,那股浸入心脾的淡淡清香在空中弥漫。咬一口饼,喝两口汤,饼尽汤绝,全家人都有一种过节的气氛。
夏天,由于天气炎热,每次几个哥哥下班回来,衣服上的汗渍都像画得地图一样。
母亲发现后,会马上要求他们更换。一人脱下一套,少则五六件,多则十几件。那时农村没有洗衣机,全靠手工,端到河边,一件一件搓洗。
提到洗衣服,母亲早在年青时就作个毛病,时间一长,手腕儿会痛。这是她在吃大食堂时大量洗面袋留下的。
那时,为了养家糊口,她每天要洗上面袋几十条,每洗一条,能挣三分钱,为了多挣钱,她忘我地劳动,终于积劳成疾,落下了终生的痛苦。
这件事是在我读书前,母亲亲口对我讲的。我知道以后,我只要发现母亲洗衣服,我就会去帮助她,从未间断。
夏秋之交,雨水充沛,蒿草长势旺盛,我就跟着母亲每人带一把磨得飞快的镰刀,一条捆柴火的绳子,一把耙子,一个包头围巾,每次割完,放在山上晒两天,回来时,把前两天凉干的耧到一起,打成铺,扛回家。
秋季,是母亲一年中最忙碌的季节。
种完了秋菜,趁着秋高气爽,母亲开始做全家的棉活。
首先做棉衣。一家九口人,共十八件,件件都需要拆洗,破的地方需要缝补。
经过土改后,我们家还剩一件宝贝,这件宝贝就是缝纫机。就是这件缝纫机,可帮上了大忙。母亲只要做衣服,就离不开它。
在缝补破旧衣服时,只要母亲扦上补丁,我就可以上机去缝合,而且缝合后的针角边,既均匀,又细,充分得到母亲的认可。用机器缝合,效率要比手工缝合不知快多少倍,而且不易开线,十分结实。
做完九口人的棉衣,大约需要半个月以上。接下来,就是做被褥。
做被褥首先要把被里子和被面洗干净,然后用做高梁米稀饭的米汤放舀到大盆里,一点一点把布料浸湿,浸均匀,再放到沙滩上曝晒,凉干后,拿回家中,用口含水喷成雾状,把所有皱褶抻开,折成方型,放到棒棰石上,”乒乒乓兵”地捶得板板正正,这才进入飞针走线的环节。
行被,这是我们这个地方的方言。就是把被套放在被里和被面之间,然后用比较结实的棉线进行缝合。
为什么叫行被呢?
因为在缝合前,要用石膏粉或滑石粉,用线盒坤成一条一条平行线,形成前后均匀的距离,并沿着这一条条线,上下走针,使得布料和被套形成一个完整的统一体,便于秋冬春夏长期使用,而且不会滚套。
现在,在农村的这种做法已经随着老一辈人的过世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件款式各异,颜色鲜艳的被罩充斥市场,家家不再用一针一线地缝制了,减轻了许多妇女的劳动强度。
到了冬季,成年的男人,除了起猪圈牛圈粪,往大田地和山上果树送粪之外,偶尔到山上去打大柴,其余时间就没有什么事可做了。而老老少少的家庭妇女们,仍然不得清闲。打毛线,做棉鞋,唠家常,拎饭锅,是她们的日常消遣内容。
我的母亲在这段时间里,主要是为我父亲和几个哥哥做布鞋。
在做布鞋中,纳千层底是一项技术活,也是一种力气活,约一公分厚的鞋底,纳成一排排,一行行,犹如整齐列队的战士,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管怎么看,都在一条线上,根印刷似的。
放寒假时,我做完了作业,趁着母亲休息,我就拿起千层底,费尽了吃奶的力气,结果,锥子跑偏,根本不在一条线上,接着再重来。纳了半天,也纳不出几行,而且针角还不均匀,影响美观。即使这样,母亲也从没阻止过我,并指导我如何改进。
在我离开农村,走入城市以后,这些劳动就只有母亲一个人做了。几个哥哥也渐渐成家了。
随着社会的进步,许多手工已被现代机械所取代,那些原始的劳动,早已走进了历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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