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 作者:余宗林
我与父亲谈不上很有亲切感。我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工,每次出工都是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我高三放暑假那年,我诓着去体验生活的幌子到了上海。那段时间,恰好父亲应了老板挖地基的活儿,活忙叫不到工友。我一向拎不清轻重,信誓旦旦允诺去添个人数。至于怎么干,我是一概不知。
一大清早,父亲已洗唰完毕,我眯着眼,假意全然忘却昨天应承的事。父亲看我毫无动静,轻唤了一声,问我去不去,我点了点头,不大情愿他的轻唤给了我无形的催促。待我走出出租屋门口,摆了两辆自行车,一辆自然是我父亲的老古董,后座绑了铁楸、锤子、铁粑;另一辆是借的,父亲对这辆自行车如数家珍般嘱咐我:“自行车后刹不能急刹会翻车,车铃已经安装好了,路上车多,要慢行......”,我不大爱听这些啰嗦,一遛烟自顾着骑,父亲立马尾随着我,生怕我有个损失。路上一再问我,要不要吃点早餐,我依着自己的性子不吃,父亲唯唯诺诺,就不再言语了!看到卖早点的商铺停了下,父亲要了面包,豆浆,油条打包。我不识前面的路,便让父亲骑在前方,我看他蹬自行车姿势端正,摆弄方向盘稳健,古板,没有些许的花样,目光炯炯有神凝视地面。我对父亲骑自行车方式自有我的不屑,觉得有板有眼,丝毫没有现代人的习气。我是时儿单手,时儿双手全放,依旧是骑得稳妥。
到了工地,父亲教我拿铁楸把泥巴铲到地上,我自以为是轻松的事儿,没有等父亲说完,就抢了铁楸,铲了不到一时半会,颇感筋疲力尽,饥肠辘辘,恬着脸向父亲索要“票子”,去买食品填肚子。父亲走到自行车旁,拿出余下的早点给我。“就知道你会饿,慢慢吃,别噎着。干累了,就休息一会。”父亲说道。说完,攥起锤子砰,砰,砰锤地面,只见星火冒出,泥沙四溅。
七八月的天,太阳是赤裸上阵,炎热是不消说的,周边是无遮无掩,这样的天干力气活,自然是鞭皮抽肉。父亲每锤完一段,弓着身躯用铁粑把铺在下方的沙石抠出来,父亲又一向清瘦,宛如一把弓箭放置在地面,淌满了汗水,衣服洇湿透了,紧贴着肉,两根肋骨凸凸的出来,仿佛要离了皮肤独自生存。旧时上海人的房子,或多或少埋下了铁屑,父亲小心翼翼把它们理到一边,眼里含满了喜悦。我笑父亲的不合时宜,盯着几块钱失了“君子之德”,父亲说:“这卖掉能够解决一顿饭呢”。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当时太不懂世道艰辛。回去的路上,父亲拖着疲惫的身躯,依旧蹬着自行车稳健有力,有板有眼,仿佛是风中的一帧剪影,强悍而又坚定,让我心灵为之一颤。而我是全然没了样子,骑得东倒西歪的。
这些年,父亲境况更艰苦,一来是我与大哥的人生大事未办定,二来家里盖房子让他老来背债,家里的琐事一桩接着一桩发生,他应接不暇,难掩其悲苦情怀,常在夜里感慨。但生活现状之颓唐,不能因而颓废。他花甲之年,还得骑着自行车在外奔波劳苦;为了我们兄弟相亲之事腆着脸,低声下气求媒婆办事,对此他是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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