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才是最好，没有来日方长

1.

每年的阴历六月初一，也就是小年，家中信佛之人在这天要起个大早，把贡品摆上，磕头，上香，放鞭炮。

在这天有个习俗那就是吃饺子。这里的“吃饺子”和冬至不一样，冬至的时候南方人喝鸡汤，北方人也还是吃饺子。

小的时候，无论是过小年还是每一年的大年初一，起来洗刷完第一件事就是屁颠屁颠的跑去华子家吃饺子。

华子他妈是包饺子的老手，尤其是素三鲜的饺子，包子皮擀的薄，料调的香，咬一口放在嘴里，韭菜鸡蛋的馅就全撒在了舌尖上，哇噻，简直是吃在了嘴里化到了心里，真特么的贼好吃！

我一口一个饺子嬉皮笑脸的对着华子妈说：“干妈，你就认我这个干儿子吧，这样我就能天天吃到你包的饺子了，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你老人家的！！”

华子妈把手中的擀面杖一放：“，去，去，给我一边玩去，谁让你喊我干妈的，我只有一个儿子，谁让你做我干儿子。”

我知道华子妈说笑，谁人不知在这个小镇上，华子妈最疼的两个人就是我和华子。

2.

华子的父亲在华子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华子对他父亲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六岁模糊的记忆里的那个夏天。

父亲骑着单车载着他穿过弄堂，穿过乡间的小路，来到一片绿油油的田野，华子的父亲把华子从单车的后座抱下来，让他坐在田野边处靠在他的肩膀上，听他吹口琴。

华子回忆起来说，每次他都会在他父亲抑扬顿挫的口琴声中慢慢的熟睡过去。醒来后手中总会多了一个小小的花环。

华子每每回忆此，脸上写满了愧疚，他总说：“如果那个时候我再懂事一点，就不会睡觉了，我就会安安静静的听他吹口琴，再好好感受从田野中吹过来的风，和他一起体会。”

华子在学校受人欺负的时候会非常的想念起他的父亲，那些欺负他的人经常会在他面前喊他，没父亲疼的坏孩子。为此，华子没少鼻青脸肿的回家，没少叫家长。

每次回去的时候，华子总会避免不了一顿打，华子妈打他的时候他也不跑，也不哭，就让她打。华子妈打他一下就说一遍，让你跟人打架，让你跟人打架，让你不争气，让你不争气。。。。

这时华子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没父亲疼就是坏孩子吗！”

华子妈不再打了，抱着华子就哭：“正是因为没父亲疼，才不能给别人打架，没父亲疼不是坏孩子。你要记住，和他们比你是最先学会承担责任的人。”

华子似乎听懂了，不哭了，也不闹了。

华子长大后最后一次提起他的父亲是在冬至的一个晚上，华子吃着碗里的饺子忽然叹息一声：“我呀，长这么大唯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没有和我老爸坐在饭桌上一起吃一顿我妈包的这个曾经他也喜欢吃的素三鲜的饺子。”

他说的时候有些哽咽，我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他，我从自己碗里给他连续夹了几个饺子，来，华子，赶紧吃，不吃馅都凉了。

3.

进入高中我和华子基本上都留在了学校里，有时一个月才回去一次，每次回去的时候，华子妈都会嘘寒问暖，吃的好不好，能睡的安稳吗，你俩学习也别太拼。

听的多了，华子和我都不去理会，自顾自地忙着各自的事了。

高三后我和华子更是很少回去一次，华子妈干脆骑车过来给我和华子送饺子，路程一骑就是半个多小时，华子妈保温桶好，保的也好，每次都能吃到热气腾腾的饺子，把隔壁桌急的只能在一旁傻看着。

这时华子妈总说：“慢点吃，慢点吃，又不是不给你们送了。”

我吃完擦了擦嘴，坐到华子妈旁边搂住她的肩膀：“干妈，你太好了，谢谢你的饺子。”

华子妈笑笑：“去，去，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

每次华子想要把他妈送到学校门口在进去上课，都被华子妈制止了，她总是站在学校门外，直到看不见我和华子了再骑车离开。

有次我和华子走出去很远了，我一回头还能看见华子妈提着保温桶在那站着，吹过来的风把她散落在额头间的几缕发丝吹的起伏不定。

华子妈，看见我回头了，在那来回的挥着手，口型在说着回去吧，回去吧！

2011年高考，华子以630多分的成绩考入山东大学，我落榜没有继续上。从此以后华子开始了他大学的生活。

他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其它的时间他都在外面找兼职做，想多挣些钱，减轻家里的一些负担。每次他给我打电话，提及的最多的是让我经常去他家看看他妈，多陪陪她老人家。

华子妈有时想华子想的厉害，就打电话过去，我站在一边不说话听她和华子聊天。

"喂，华子，最近怎么样阿，吃的好吗。"

"嗯，最近很好，吃的也好，妈，你多注意身体。"

华子妈笑:"我的身体好着呢，这个国庆节还回来吗，我给你做素三鲜的饺子给你吃，华子妈接着问。"

"妈，这个国庆节我就不回去了，来日方长，时间有的是，好了妈，我挂了，我还有事要忙。"

华子妈还没说完最近天冷多穿点，华子就把电话给挂了，华子妈拿着手机半天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性格越来越急了，随他爸。

4.

我工作忙有时候几个月都去不了华子家一次，去的时候，华子妈每每忙上一阵，忙擀饺子皮，忙包饺子馅，我洗洗手上去给她帮忙，她也不愿意，让我去一边坐着。

在包饺子的空隙华子妈上下打量我:：“小辉呀，又瘦了，工作可不要这么拼命阿。”

然后又开始嘘寒问暖起来。

走的时候，她送我到门外，一直目送着我离开，有时候走出去了很远，转过身，还能看见她站在那里对我挥着手。

这次她比上次在学校目送我和华子离开时又苍老了许多，头上的白发随处可见。

后来，每次回忆起这一幕我都会掉眼泪，那一幕像极了每次我和母亲从我姥姥家离开的时候，姥姥站在路的那一端一点点的目送着我和母亲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

2013年姥姥去世，那个画面就一直留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怕下次再也见不到华子妈了，所以每次我走的时候，走几步就回一次头，我怕下一眼华子妈就会不见了。

知道华子妈有心脏病的时候是2012年的年底，华子邻居家的张大妈忽然打电话给我说华子妈住院了，让我赶快来一趟，我放下手中的工作，打计程车连忙赶了过去。

我问张大妈到底怎么了，张大妈把我叫出去吱吱唔唔的半天才说：”她呀，有这病都快半年了，全靠吃药撑着，不给你们说，那是怕你和华子担心哪！“

那天我想打电话把这事告诉华子，被华子妈给阻止了，她拉着我的手，眼泪要滚出眼眶，”小辉阿，千万不要和华子说，让他分心，我这种病不好治，更不想让他浪费那个钱，我还想多帮他多存一些钱留着给他娶媳妇呢。”

我忍住眼泪，“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让我说。”

华子妈哀求：“算干妈求你了，行吗，干妈这辈子没求过你。”

我点点头答应下来。

5.

华子妈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喘气越来越用力，犯病的时候不能下床走路，一走动就喘不过来气。

好几次我拉着她让她去住院，她不同意，态度坚决，我拗不过她，也只好作罢。

华子不在家后，每一年过小年的时候，我都会起个大早，帮华子妈摆贡品，放鞭炮。

华子妈每次上香的时候，都会在观音菩萨面前，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的说，“让我家华子和小辉在外顺顺利利的，将来都能有个好出息。”

说完之后把头磕的砰砰响，唯独不说让自己的病快点好起来。

华子妈头砰砰磕地的声音，一声声的撞击在我的心里，我看着她满头的白发，心酸不已。感慨时光的无情，让她的皱纹一天天的增加，夺去了她矫健的身体。

生病那段时间她想华子想到不行，每天都会给他打一个电话，打到华子烦了，有时都不接电话了。

有一次华子妈给他电话，他特别不耐烦。

华子妈问他：“华子阿，啥时候再回来，妈想你了。”

华子在电话那头说：“妈~我不是说了吗，这次我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去。”

华子妈哀求：“华子阿，你不行请几天假吗，这次来，我给你包饺子吃，让你吃个够再走。”

华子有些不耐烦了：“我都说第几次了，这几天公司忙请不下来假，再说了，来日方长，妈——，以后有的是时间。”

说完就又给挂了，华子妈只能是叹息。

6.

2014年华子妈突发心脏病去世，从此以后阴阳两隔。

那天下午张大妈打电话给我说，华子妈去世了，小辉你快点过来吧。我在计程车里眼泪掉了一路，上个星期她还好好的，今天怎么说走就走了。

没想到那次我从她家走，走到门外对她说：“干妈，外面冷，你别送了，回去吧"

竟成为了最后一句话。如果我知道那是我和华子妈的最后一句话，我一定会抱一抱华子妈，跟她好好的道别，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见到的也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安详的躺在那里。

华子千里来奔丧，握着她母亲的手，伤痛欲绝，妈，我来晚了，我来晚了，你能再给我和华子包一碗素三鲜的饺子，馅里面的虾仁真好吃，我好想吃阿，妈，以后我不挂你的电话了，不说来日方长了，妈——你倒是起来阿。。。。

华子决堤的泪水，从脸上往下流，止都止不住，那一声声妈——，叫的我揪心的疼。

华子最后一次见她母亲，是他回家拿什么重要的东西，呆了一天就走了，送他去车站，华子妈大包小包整理了好几袋给华子，这个要让他带那个也要让他带。

火车里拥挤，华子不好拿，只拿了一包鞋垫，华子说，那是她妈熬了几个通宵戴着顶针一针一线给纳出来的。就是为了防止他脚臭，怕城里人笑话他。

他说到这，已经泣不成声，他说，没想到那竟是成为了永别，如果知道那是永别，说什么也不会走，更别说什么来日方长。

一年祭，我和华子再去墓地时，坟冢边长满了杂草，华子慢慢的拔掉那些杂草，在坟冢旁种了一棵柳树苗，他说是为了给她母亲遮荫，正好能有棵树陪着她，也不至于孤独。

他站在金色的夕阳里，望着那块墓碑出神，眼睛里噙满了眼泪，随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辉阿，谢谢你在我离开家的那段时间里，帮我照顾母亲。”

我望着那块碑不说话。

随后他顿了几秒，看了一眼即将落下去的夕阳，感慨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所以阿，小辉，我总算明白了，有些事情，千万不能说来日方长，有些事不去做，就再也来不及了，有些人再不见，以后真的没有机会见了，把每一次的告别都当作最后一次，你的遗憾也许会少一些。”

那天回去后，我做了一个美好的梦，梦里，华子，华子的父亲母亲，还有我们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华子妈包的素三鲜的饺子一边看着春晚，一边聊着天，其乐融融。

7.

后来，你会发现，和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情，都是没有未来的，你越长大就越害怕失去，朋友的疏远，爱人的离开，亲人的离去，哪一种都会让你痛不欲生。

你会发现有人陪真好，能见到明日耀眼的阳光真好，能完好无损的感受年轻真好，被别人疼真好。

如今才是最好，没有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