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

作者: 小小提奥 | 来源:发表于2018-05-06 08:05 被阅读50次

       

    文景殿首席大学士晏淮夜宿东宫的消息天明就已传遍了整个皇宫。

    晏淮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阳光从窗子里斜斜地照进来,一种不好的心绪涌上心头。

    殿中的宫人见他起来似要过来帮他更衣,晏淮匆匆穿好衣服,来不及整理,惶惶地往外走,出了殿门,撞上正等在门口的太监。

    “晏大人,皇上正德殿宣您和季大人。”

    小太监年纪轻轻,从脸上看不出什么,晏淮皱着眉快步往外走。

    日子就这么过去,萧若宸终日在殿里浑浑噩噩,日子似乎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但又似乎涌现出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武丰帝经常召汉王与承王一同出入正德殿听群臣共商国是,还让承王从秦阳府搬到了明辉殿,说是好照顾太后与贵妃娘娘。

    钦天监这边,查遍詹事府及相关东宫僚臣,大理寺和都察院却是翻不出太子私下勾结群臣的证据。

    太子乃国之根本,自古建朝以来,皇室都非常注重对未来储君的培养,设詹事府统管东宫事务,下设左春坊,右春坊和司经局,另有辅导太子礼教学问方面的太傅,太保,少傅,少保,文景殿学士,多由端重之士或德高望重的老臣担任。

    少傅解延远因品行不端被监押,詹事府詹事兼太傅的李壹被贬,文景殿首席大学士晏淮与太子交好,出于避嫌由都察院督察御史方鄢接替与大理寺共同调查东宫僚属。

    平素热闹的东宫门前少了那些送礼或是奉承的朝臣,倒是安静了不少。萧烆与萧重川从皇太后那里请安出来拐道去御书房的路上,碰上了刚出来的谢忌,五十多岁的样子,面庞久经风霜,显出军人坚毅的气质,只是深锁着眉头。

    “谢老将军。”两人皆是恭敬,谢忌颔首匆匆离去。

    “老将军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萧烆回头看着那道身影,有些感叹。

    “古来忌讳女子擅权,父皇将谢阿容统管四旗军的兵权已移交到领侍卫内大臣高穆和谢忌手中,三哥觉得,接下来父皇会怎么安排没有兵权的一个女子呢?”

    “不管是父皇赐婚还是其他,三哥若是真喜欢她,就要抓紧了。”

    “老六你说的,我本以为,”萧烆顿了下,盯着他,似有些认真严肃的样子,褐色的眼睛如同琥珀,出生的时候,他的眼睛便不同常人,“我等下便和父皇说。”

    “万事宜早,毕竟太子都还未立太子妃。”萧重川看着远处神色淡淡。

    “说起萧若宸,他今早还约我去西苑射箭呢,我借口身体不适,萧钺倒是跑去了,这种时候,他还一点都不避讳。”

    名曰射箭,其实去了就是杀人游戏,早前时候,萧若宸还没有如此多花样,只是把京都最低贱的奴隶或者死刑犯绑到西苑校场,分成几队,由他和其他官宦贵族子弟统帅,让这些卑贱的人披上毡甲,拿着竹绡互相击刺,模仿军队进攻,结束后有作战不利者,便捆上手足用树枝抽打。到后来上了瘾,从四地网罗那些死刑犯,丢到西山围场,让他们在林间奔跑或是躲藏,他们这些人则在马上弯弓射箭,以人为靶,但又不把人射死,到最后哪方中的剑多,谁就是赢家,赏黄金美女,这就是萧若宸所说的射箭游戏。规定是说不准把他们射死,可是又有谁会在乎这些卑贱的生命呢。参与的官宦子弟彼此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外界有暗地里知道的人也都保持缄默。

    萧烆还记得他初次参加这种游戏的震惊,萧若宸红衣烈烈,骑在马上,在林场里奔驰,弯弓搭箭,百发百中,如入无人之境,狠冽,残暴,那些奴隶没有过多的惨叫或是痛苦,箭尖直入心脏,一击毙命。

    眼神诡谲,举手投足尽显嚣张乖戾,配上那张精致堪比女子的脸,衣袂飘扬间,他竟然觉得杀人这种事在萧若宸做来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美感,很奇妙。

    “萧若宸这个人疯起来很可怕。”萧烆压低声音说了句,待宫人向里面禀报了声,两人进了御书房。

    西苑位于帝都东郊,靠着西山围场,西山林木茂密,越往里走,人迹罕至,树木参天,常有飞禽走兽,是皇族围猎之地。围场尽头悬崖耸立,万丈深渊下林海莽莽,常年缭绕着深深的瘴气,极目之处的苍山重峦叠嶂,连绵巍峨,在那之东,便是浩瀚无际的漓海了。

    西苑马场上,两道身影骑于马上,一道紫色,一道黑色,两人沿着马道边骑边引弓搭箭,场中的侍卫举着稻草靶子快速地移动。

    萧钺玩了一会儿,箭箭命中红色的靶心,便觉无聊了。天光明晃晃的,有些热,回了看台上的棚子里。萧若宸仿似心不在焉,偶有命中,大部分都插在了稻草人身上。

    萧钺喝了口桌上的冰镇梅子酒,入口酸甜清凉,沁人心脾。

    坐在马上的萧若宸身影挺拔端正,似是瞅准了目标,拉弓时手臂肩膀处的线条极为好看,待弓拉满,萧若宸朝台上看了一眼,隔的远,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好像要展示他的箭术,弓一松,那箭却射到了背着稻草人的侍卫腿上。

    “花把式。”萧钺撇嘴,嗤笑一声,那边萧若宸似乎也觉得无趣,将马骑到马鹏里,也回了看台上。

    “钺小王,本殿箭术如何呀?”萧若宸笑着坐到他对面,直接将那坛子酒拿起来灌了一大口,喝得有点猛,咳嗽了几下。

    “烂。”

    “是吗?咳咳,没人敢说烂。”萧若宸趴在桌子上,将酒递了过去,萧钺向后面的横栏靠去,脚搭在桌子上,看着萧若宸喝着酒。

    已是五月中旬,空气里蒸腾着热气,晌午时分容易疲倦困乏,萧若宸枕着手臂,阖着眼睛,看起来乖巧平和。

    “你倒是消瘦了不少。”酒入腹清凉,降了不少的燥气,萧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答,萧若宸安静得像是睡着了般。

    再坐了会儿,老王爷就传话将萧钺叫了回去。

    空气燥热,萧若宸有些眩晕,闭着眼睛好了会儿便坐了起来,桌上有两三点血迹,萧若宸皱眉,天热火气有些重,用手背简单擦了下脸,刚刚那个被射中腿的侍卫过了来。

    “太子殿下,东西交到先生手上了。”

    “那就好。”萧若宸揉了揉太阳穴,“下去吧,小心点,这四周有很多眼睛在盯着。”

    “是。”暗卫低低回答,太子心思缜密,东西封在空心箭身里,以射箭为由,即使众目睽睽也不会发现。

    晚些时候,沐了浴,头发微湿,萧若宸慵懒地躺在榕树下的榻上,叫祝风念书来听,祝风极不自然地念了几段《神州异志》上的故事,萧若宸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谢阿容来的时候,明月刚好升起来,皓月当空,四周有隐约的虫鸣,窗子边种了几棵海棠树,开得正茂,花朵压弯了枝头。

    高高的榕树下,树荫掩映着,那人安安静静地睡着,白色的寝衣在月光下映出些清清冷冷的味道,这么看着就让人心里生出一股宁静祥和来。

    谢阿容静静地站着,月光勾出她纤细的身影,她低头嘴角有一丝嘲讽,说是要离开,心却还是如此地眷恋,这可是当年迷倒大晋万千少女少年的天之骄子啊,就连她的大哥也不能除外。

    “救我。”萧若宸突然喊了句,声音惊恐,在安静的夜里有些突兀,谢阿容快步走过去。

        萧若宸一下子坐起来,语气凶狠,“谁?”待看清楚来人,紧绷的脸上一下子柔和,“你怎么来了?”

    谢阿容眉眼弯弯,一身红衣如火,“听闻太子殿下这里有长锦最好的玉液琼浆,特来讨一杯。”

    “哈哈。”萧若宸笑起来,整了整衣服,“这京都除了我,就是阿容最会喝酒了,来来来,正好差一个能与我举杯共饮的人。”

    “偌大京都,竟无人陪太子喝酒?”谢阿容挑眉,坐到海棠花树下的石凳上,萧若宸起身坐到他对面。

    “有倒是有,不过都太小家子气,比不过阿容。”

    谢阿容大笑,笑声在这如水的夜里明亮动人,那边有两三个宫人往殿外搬酒,一搬就是十几坛,谢阿容看了摇头。

    “阿容,今晚不醉不归。”

    “不不不,要是喝得不辨南北,醉宿东宫,传出去我的名声就毁了,阿容还要嫁人的。”

    “哈哈,阿容要嫁谁还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萧若宸开了两坛酒放在她面前,酒香顿时四溢开来。

    “太子觉得京中何人配得上我?”

    谢阿容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双手捧着酒坛子,微仰着头,脖颈纤细白皙,束着的长发直垂到腰间,喝罢,撩起眼帘看他,狭长的眼睛里透出嚣张桀骜。

    萧若宸看着她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阿容是女中豪杰,所做所思很多男儿都难以望其项背,我在大晋还没见到过能配得上阿容的人。”

    “太子这是说我此生要孤独终老了?”谢阿容挑眉,举起坛子和萧若宸碰了下,笑起来,“来,敬太子,江山辈有人才出,还是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

    “阿容就像那天上的月亮。”萧若宸忽然指着天上的明月,“如若这世间没有配得上阿容的良人,阿容不要草草嫁与他人,囿于灶台柴米之间,倒不如一人独行于世,繁花盛景皆在你的眼睛里。”

    谢阿容一顿,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

    夜色深深,明月高悬在天,万里的夜空清明入水,两人对坐畅饮,喝了一坛又一坛,谢阿容喝得任性恣意,美酒顺着脖颈留下也丝毫不在意,萧若宸散着头发跷着腿,行为有些无状,喝到得意处,两人对诗放歌,颇有些酒中仙的味道。似乎感觉少了点什么,萧若宸想起放在藏宝阁里的焦尾。

    “阿容,别人送了我一把名琴,我叫人拿出来,你抚几首曲子来听听。”

    “我可不会,我这双手是用来杀敌,保家卫国的。”谢阿容趴在桌子上,似有些醉意,声音闷闷,言语里没有了先前的恭敬。

    “蒙我,你大哥以前教的你,我还在将军府听你弹过。”

    “大哥的琴抚得极好。”谢阿容声音低低的,落到尾音里,竟像是绵长的叹息。

    两人久久无语,虫鸣声在暗夜里也渐渐低了去。

    萧若宸突然跳起来,大步冲回殿中,谢阿容抬起头,也被他吓了一下,喊了一声。萧若宸再出来时,手上了把小锹,蹲在第一棵海棠树下,闷头挖了起来。

    “你埋了什么东西?!”谢阿容也蹲过去,很快,那土里便冒出了青色的一角。

    萧若宸有些激动,眼睛里大放光彩,“南柯!我埋了五年的南柯!”

    “南柯?!”谢阿容似是惊讶,酒也醒了一半,“那个天下第一酿酒师卫衿酿的南柯酒?!”

    萧若宸从土里挖出个小坛子,拂去外面的土,漆着天青色彩釉,谢阿容拿起来端详,萧若宸又从里面捧出个木盒子,眼中一片得意。

    “天下的好东西都能在你这里找到。”谢阿容感叹道,盯着他手里的盒子,“这又是什么宝贝?”

    萧若宸不语,有些神秘,打开来,只是两个墨绿色的酒杯。

    “快说说,你怎么得来的,听人说卫矜性情古怪又飘无定所,他怎么会送你?”

    “你猜猜这个是什么?”萧若宸神色有些炫耀,举起一个酒杯,对着月光,玉石所制,看起来很普通,“肃州岐山多产玉,有一种墨玉,质地软,待成形后杯壁极薄,倒上酒在月光下,看起来就像发光一样,故名夜光杯。”

    “五年前,肃州垣曲发生干旱,我在肃州岐山那边的疫民区附近看到他的,当时如何威逼利诱都不送我酒,和他打了个赌,结果输我一坛南柯,气得要死。”萧若宸似回忆着什么,眼神狡黠,“好酒配名器,说来他对那些玉也很有一套研究。”

    “不愧是太子殿下。”谢阿容已是惊讶地合不拢嘴了,忙接过来看,“快快快,倒上倒上。”

    “说起来,这夜光杯还有个非常神奇之处,就是倒上酒之后,你在酒杯之中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萧若宸倒酒,只见那酒缓缓流入杯中,如同琥珀般,与月光交相辉映,泛着的银光似乎要把人的心神吸进去。

    两人凑着头屏气呆呆看着好一会儿,忽然对视,萧若宸若有所思,谢阿容大笑起来。

        “卫矜骗我!”

    “哪有这么神奇!笨死了。”

    谢阿容言语不逊,萧若宸也不在乎,两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夜色深深,千古共此一轮明月照九州,此后却再也没有这样的夜了。

    南柯酒,卫矜年轻时所酿,总共三坛,只赠天下失意人,谓之人生在世不记年,南柯一梦醉平生。

    南柯后劲极大,即使知道是天下绝佳的美酒,谢阿容也只饮了一杯,醉眼朦胧里,对面那人举起杯对着明月,望着皎洁的夜空,目光幽深如苍穹,久久才将那杯酒倒在土里。月华流转,斗转星移,她一瞬竟不知今夕是何夕,今乡是何乡了。

    一杯南柯酒,足以慰平生。他日你若君临天下,我便归来,接替他,仗剑只为你守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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