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让指着一家窗户里泻在地上的一块灯光说,这儿是放映机的位置。“你坐在椅子上,”孙伯让比划着,“光从这里出来。”秦山原就想起那时候整个扎下都围在他身边,那些鲜嫩美好的女人也凑过来,他闻到她们身上温暖的香味,她们一次次把眼光从银幕移到他身上,他看见她们的眼睛里闪闪发亮。他知道她们想和他说话,或者干点别的。有时候他也会向其中一个招招手,动作很小她也能看得见,然后他们前后脚离开电影场。
分析:孙伯让和秦山原都分别回忆起十五年前的事,两人的回忆达到一种相互相成的效果。秦山原闻到她们身上的香味,其实是没有闻到,只是通过一种想象来表达她们一次次把目光从荧幕移到他身上。
他看到她们的眼睛里闪闪发亮,这些是当时从秦山秦视角看到的画面,他感受到了。招招手、前后脚离开,都是铺垫。
“你困了我就帮你守着放映机,”孙伯让说。“有时候也会是大年、文化和江东他们。如果你一个晚上都不在,我们就帮你换片子。我就是那时候学会的放电影。”
“是么,”秦山原怎么也想不起当时那些女人的样子。她们变得相当抽象,只是新鲜、羞怯、紧张、虔诚、热烈、丰满、光滑和弹性等一系列形容词。他把她们带到一个个没人的地方,四年里的大部分时间他是在这些形容词里度过的。那么美妙的好日子怎么就忘了细节呢。“年轻时就缺觉,安静下来三分钟就瞌睡。多亏兄弟们了。”
分析:这里是一个回忆过去的事件。那些女人变得抽象,是因为秦山原在意的不是女人,他没有投入感情,他在乎的不是那些女人的形象,所以完全不记得她们的样子了。他只记得当时的感觉,新鲜、羞涩、紧张等等(五感法)。而对于孙伯让来说,他讲述的是一个具体的事件。
那么美好的日子怎么就忘了细节呢。说明秦山原只是想占有她们,他将她们物化了,也就是说只是把她们当做物体去感受。虽然秦山原脑子里想起了那些画面,但嘴上不能承认,所以解释自己当时瞌睡,多亏了兄弟们帮忙,还套近乎了。
我们在写的时候,要注意人物之间情感的变化,它是怎样从现在套近乎到后面反目成仇的这种层次的写法。
孙伯让说:“再走走。”
他们经过一块平地,孙伯让说:“秦老师,有印象么?当年这儿是片小树林,有槐树、杨树还有合欢树。”
秦山原摇摇头。
分析:这里也是他曾经的战场,但他却摇头表示不记得了,实则内心世界非常的丰富。
当然他记得,他经常把她们带到林子里,到了夏天,乱作一团的时候他还会腾出一只手抓爬到树上的知了猴。那个总喜欢在合欢树底下的女人叫什么来着?好像不是很瘦。也可能挺瘦。
分析:他连人都记不住,却记得在跟女人做那种事的时候腾出手去抓知了猴,真是够讽刺的。那个女人不是很瘦,也可能挺瘦,说明了记忆的模糊性,因为他的重点不在这里。
他们在一大块黑影前停下,旁边人家的灯光映照到那里,才看见是堵半截的土墙,高不足一米。“秦老师在那会儿,这墙该有两米多高吧?”孙伯让说,“多少年了,男男女女就喜欢到这里干坏事,把墙磨蹭得越来越矮。现在藏两个人就不太保险了。”
秦山原说:“这里还有堵断墙?一点印象都没了。”
“到夏天就长拉拉秧,”孙伯让指着墙上垂下来的一条条细藤和叶子,“就那样。拉拉秧你应该记得吧。”
秦山原实在无法再说不记得了。那个女人拼命地把他往墙上推,他就是靠着墙把事做完的。这一次他好多年来还经常想起,当时后背被拉拉秧挂了一道道血绺子,做完了汗一湿才感到疼。
分析:到了这里,他实在没办法说不记得了,因为印象太深刻,他当年受伤了。因此他想起了那个女人,但依旧不记得她叫什么,长相如何,但算是有一点点轮廓了,不像前面的只是一团模糊。
秦山原说:“好像那时候到处生有这东西。”
“秦老师好记性。”孙伯让笑笑说,“断墙这里最多。”
分析:从这里可以看出,秦山原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他只是不敢承认。也可能是他的重点不在于这些,他在乎的是别人对他的恭维。
扎下的夜晚安静,冷不丁一个女人叫起来:“臭蛋!臭蛋!回家睡觉啦!”
孙伯让说:“臭蛋,回去,你妈叫你睡觉了。”
臭蛋把旅行包移到怀里紧紧抱住,说:“不回!我要看露天电影!”
“看你娘的腿,”孙伯让说。“哪来的露天电影!”
分析:孙伯让的情绪变了,语言突然粗暴起来,因为他急着复仇。
“他有!”臭蛋用下巴指指秦山原。“他们都说他有。”
秦山原觉得这小子有点意思,就逗他:“我要有,它在哪?”
臭蛋理直气壮地说:“不知道!”
“别跟着瞎捣乱,臭蛋,”孙伯让要接过他的包,“明天到干爸家看。”
臭蛋不松手,“我今晚就要看!”
他妈还在喊。孙伯让火了,一把抢过包,“你要不回家,明天你也别想看!”
臭蛋慢慢松开包,一个劲儿地在裤子上擦手,半天终于磨磨蹭蹭回家了。秦山原看着臭蛋的小影子打了个哈欠。“回去吧,”他说。
分析:到这里,孙伯让的情绪被点燃了生气了,因为是他要开始他的复仇了,复仇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进行的,而是在他家,在背地里进行,所以他必须要将臭蛋赶走。既然如此,那为何臭蛋还要出现在这个情节里?因为他有功能性的作用,他是未来的代表,他不会知道秦山原和孙伯让过去的故事,所以要把未来赶走,留下过去。这里也体现了一种如何让一个人物出现又消失的艺术。
孙伯让的一面白墙让秦山原吃惊。
分析:这句话和上面的情节是有一定的断开,应该省略了他们从外面回到孙伯让家,然后孙伯让再请秦山原去到白墙那里。这种省略的写法叫剪切,像电影镜头一样,让速度快起来。说明在叙述情节的时候,没必要的情节可以省略掉,剪切可以达到一种提速的效果。
毫无必要地又大又白。猜猜做什么用?孙伯让问。秦山原说,银幕。孙伯让放声大笑,到底是秦老师,整个扎下没人往这上头想,都说他头脑坏了,涂一面空荡荡的白墙。孙伯让顺手拉上了窗帘,两层,外面是红的,里面黑色。
分析:这面白墙对一般人来说是没必要的,但是对于孙伯让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他每天晚上都要看电影。秦山原猜得到是银幕,说明他对银幕的熟悉,因为他当年是放映员,同时也说明他是有些小聪明的,能够猜到一些事。
孙伯让顺手拉上窗帘,这是复仇前的动作准备,动作非常自然,说明这件事他是一直在做的。
秦山原说:“你有放映机?”
孙伯让没说话,打开一个立柜的锁,拉开门的时候秦山原看到一台依然崭新的老式放映机。
分析:崭新的老式放映机,老式说明有可能是十五年前的了,那么古老的东西应该有灰尘才对,但崭新一词说明孙伯让每天都给它清洁护理。
孙伯让把放映机抱出来,放好,装上胶片,把台灯的光拧到最小。
分析:这些动作都是必要的,是一个动作的呈现。
咔嗒咔嗒声响起,一个光圈打到白墙上。胶片开始转动时,秦山原忍不住凑上去,十五年没摸了,心痒手也痒。
分析:这个时候的秦山原还不知道危险的到来,以为是真的看电影。
孙伯让按住他的肩膀,说:“坐下。他们都奇怪,为什么我村长也不干了。都整这玩意了,这东西多有意思啊。”递给秦山原一根烟。那电影秦山原没看过,也没听过,翻译过来的名字叫《夜歌》。
分析:孙伯让开始铺陈故事,电影的名字很符合当时的情景。
电影放到一半,节奏慢下来。之前是一个女人红杏出墙,接着是漫长的复仇,丈夫把情敌捆在床上,用尽方式折磨他的神经,不让他休息,一个昼夜后,情敌疯了。
分析:漫长,指的并不是时间上的漫长,而是心理感觉上的,是孙伯让利用电影的故事来给秦山原进行精神上的折磨、打击和复仇。电影里的情敌一个昼夜后疯了,可想而知秦山原的命运也差不多。
“好玩么?”孙伯让问,又递给他一根烟。
分析:孙伯让这句话是有暗示性的,既是指这个电影,又是指秦山原当年做那样的事好不好玩。
“抽不动了,”秦山原说,“睡吧。”
孙伯让坚持把火送到他嘴边。烟点上了,孙伯让开始重放《夜歌》。“林秀秀这名字听说过吗?”孙伯让摆弄放映机时漫不经心地问。
“没听过。”
“我老婆你认识吧?”孙伯让把电影的声音关掉,像在看一部默片。
分析:秦山原想睡了,但孙伯让不让他睡,因为一切都掌握在孙伯让的节奏中。关掉电影声音,达到一种静默的审案的味道。
“她不是跟姓丁的私奔了吗?”秦山原站起来。“跟我没关系。”
分析:秦山原开始意识到了问题。
“有关系,”孙伯让把他按到椅子上。“关系相当大。记得我老婆不?”
秦山原又要站起来,他说不记得。
分析:孙伯让做了那么多,前面带他去看犯罪现场,到放电影给他看,都是想让他承认当年做过的事。然而,他不记得了,那孙伯让的复仇力量就被消解了,好比一个强烈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有一种荒诞的感觉在里面。这样的情节设置比让他直接认罪让人更加触动、更加有力量。
孙伯让嘿嘿笑了两声,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抵到他肋骨上,“最好别乱动,”孙伯让说,另一只手又摸出一根绳子。秦山原没敢乱动。对方早就准备好了。孙伯让又说,“我老婆可记得你。”
“我们真的没关系,我也不知道谁姓丁。”
“可我老婆当初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你带着她到过小树林里,去过墙根底下和草垛里,有时看见路边的一棵树也要靠上去。她可是说你无数的好啊,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了。你走了,她才和那个狗日的姓丁的好,她把他当成你,就卷了个小包跑了。”
分析:从这里可以看出,孙伯让其实挺可悲的,他老婆不仅给他戴绿帽,还看不上他,他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孙伯让的复仇有可能不是因为他老婆的事,而是他把他老婆对他的歧视的怨恨发泄到秦山原身上。
“她是诬蔑!没有的事!”秦山原激动得带着椅子乱颤。
“是么?”孙伯让若无其事地给了他一耳光,“我找了三年,才在一百里外的大秦镇找到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她不跟我回来,死活要跟放电影的过。”
分析:作者通过对秦山原的动作描写,来刻画他的心理。从孙伯让陈述的事实中可以看出,他确实是一个很可怜的人,因为这种可怜,才有了复仇的动机。
孙伯让一边说一边换片子,直接跳到了电影的后半段。那个倒霉的情敌直挺挺地躺在白墙上,张大嘴喊就是出不了声。
分析:电影的结局,跟秦山原在小说结尾描述的状态几乎一样。
秦山原的脸在电影的光亮里一点点变白。
分析:通过神态的描写,去展现他内心的世界。
“听她口气,你那本事还不小啊。”孙伯让揪着秦山原的一撮头发,“毛都白了,五十多了吧?”
分析:你那本事还不小,说明林秀秀作为一个女性,她对性的意识觉醒是孙伯让给不了的。
“五十一。”
“是不是在城里也没闲着?”孙伯让把椅子搬到他身边,点上烟,和秦山原并排看起电影。“我老婆脸上那颗痣,我让她点掉,不干;你随便一句,她就屁颠屁颠去弄掉了。那痣长左脸还是右脸你还记得不?”
分:从这些话中可以看出,林秀秀其实并不爱孙伯让,无论他如何做,她也不会回心转意。
秦山原摇摇头,“放开我!”
孙伯让把正抽的烟塞到他嘴里。“我老婆那块胎记在哪个屁股上你总该记得吧?”
秦山原还是不记得。他当时似乎并不详细地区分女人,只从乳房和屁股的形状上去判断,他喜欢结实饱满形如寿桃的乳房,次之是水泡梨,那些松松垮垮的大鸭梨他只碰一次,最多两次。在晚上,他从不刻板地把脸蛋和乳房、屁股等同起来。他更在在乎后面两个。所以他想不起来。
“什么都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了。”
分析:秦山原将女性的身体进行了物化,对他来说,女人只是一个物体,他根本不在乎什么胎记不胎记,所以想不起来。这让孙伯让自己都感觉到荒诞了,他那么期待的复仇,那么深爱的女人,她爱着的男人却不记得了,这是多么讽刺的事。
孙伯让笑起来,声音像哭。“她说你对她有多好,就是去天上也不会忘了她,恨不能大白天都把她拴在裤腰带上。这女人,简直是个木瓜!她能说出你身上有多少个伤疤,哪一块是为什么落下的。她甚至数过你脸上的痦子上一共有几根毛。你记得她什么!”
分析:因为意识到讽刺,所以孙伯让笑得像哭。从这里可以看出,林秀秀当初嫁给孙伯让也是可怜的,因为不爱,后来也许她是知道秦山原是个渣男,所以她毅然去选择自己喜欢的姓丁的放映员,这说明了女性意识的觉醒。
秦山原觉得再不说点,他很可能会像电影里的那个倒霉蛋一样,在这张椅子上疯掉。“想起来了,”他说,“她总爱咬住我的舌头不放。”
“继续说。”
“她喜欢站着。”
“还有呢?”
“她,”秦山原觉得绳子要嵌进手腕里去,“她喜欢在合欢树底下。”
孙伯让转过脸来,毫无预兆地又一个耳光,“她闻到合欢树的味就过敏,浑身痒。”
分析:秦山原为了自保开始说话了,但因为他对林秀秀不了解所以有点胡言乱语,所以孙伯让打了他,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孙伯让对林秀秀是非常了解的。
“那就记错了。到底你想让我怎么样?”秦山原觉得脑子不转了,“我说不记得你又不相信。”
“我不敢信。她要死要活地闹,姓丁的那样她都跟,就因为是个放电影的。她根本就不知道,你连她半点印象都没留下。我一直觉得自己当个男人挺可怜,老婆都跟别人跑,没想到她更可怜。你说她什么都送出去了,图个什么?”
“女人嘛,不带脑子你也没办法,值不得难过。”秦山原趁机说,“老弟,给我松开,咱哥俩喝两杯。女人嘛,喝两杯就过去了。”
“你他妈的住嘴!”孙伯让从椅子上跳下来。“十五年,我活生生等了十五年!那些人影一走到墙上,我就想,我不能让你有好日子过。你凭什么?拍拍屁股把我们都甩掉了。我一直等着,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可你来了。好,来了好!”
分析:秦山原为了活命,还对女人进行贬低,说明他从内心深处对女人就不尊重。孙伯让深爱着的女人,秦山原却如此不尊重,将孙伯让的情绪燃到最高点。孙伯让以为秦山原不会来,说明他的复仇只是无意的,但复仇的信念却一直支撑着他。
“你想干什么?”
“就这样,”孙伯让指指白墙上的人影。
秦山原明白那个倒霉蛋的厄运马上降临了,他开始后悔看到界碑,继而后悔 到草垛后撒尿。撒什么尿啊。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陡然发现膀胱已经胀了。
分析:这里又提到了界碑,勾回到前面的情节里。
他对孙伯让说:
“能不能让我小个便?”
“小个便?撒尿啊,你先憋着吧。”
“这不行啊老弟,前列腺跟不上。”
“秦老师,这是报应。跟不上就随便撒吧。”
“这玩意更不行啊,当人面要能撒出来,我就不来你们扎下了。”
孙伯让看看他,他就把进村前后说了一遍,希望孙伯让能同情一下。一泡尿能改变世界观,一定也会要人命。
分析:小便、撒尿,两人用词的不同,讽刺文化层次的差异。前面秦山原就觉得一泡尿可以改变世界观,到了这里他拓展了一下也会要人命。
“那正好,我就不用像电影里那样亲自动手了。不让你睡觉就行,开始憋吧。”
分析:从这里可以知道,孙伯让的目标是要让秦山原像电影里的人物一样发疯,主要是折磨他。
秦山原快哭了,他越发觉得那地方像气泡一样胀起来,然后开始疼。“现在几点了?”他问。
“几点跟你没关系,你只要清醒就行。”
孙伯让踢了一下椅腿,秦山原两腿之间疼得一抽,再轻微的动静都是地震。他听到一声鸡叫,接着两声、三声,好多只鸡都叫了一声。应该凌晨两点左右。
“再不放开我就喊人了!”秦山原说。
“喊吧,”孙伯让把刀在手心里蹭来蹭去,“电影你白看了。”
秦山原立马住嘴了。电影里的倒霉蛋刚开始喊,一把刀就从他大腿皮下三厘米处经过。如果最后不疯掉,他可能会坚持只在自己的喉咙里喊叫和祈祷。
“可我真要小便,”秦山原的脑门上开始冒汗。
分析:这里已经到了高潮部分,但作者没有将它非常细致地写出来,而是用了层层递进的写法。膀胱膨胀了,像气泡,然后疼得一抽,到鸡叫声,都是有层次的写法。
这正是孙伯让现在需要的,好吧,怕尿裤子我就帮你脱。“千万别,再等等,”秦山原觉得自己做不来。那就继续忍。
孙伯让再一次放映《夜歌》,他喜欢听胶片转动时的咔嗒咔嗒声。他示意秦山原再看一遍。他要陪着秦山原清醒。他看到秦老师坐在椅子上一直哆嗦,打摆子,椅腿咯噔咯噔敲着地面。
分析:对于正常人来说,老婆跟放电影的人跑了,他应该很痛恨电影才对,但孙伯让却沉浸在胶片转动的声音中。由此可见,他当初是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放映员,老婆就会回来,但事实上却没有。他却已经爱上了放映员这个身份。
秦山原很快大汗淋漓。“放开我,”他说,“我要小便。”
“随便小。”孙伯让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兴致勃勃地看着秦山原继续流汗。秦山原的声音越来越小,大一点就疼一下,他觉得从原始社会进化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所花的时间也比现在快。时间让他痛不欲生。
又有一批鸡开始打鸣。孙伯让有点犯困,找了一瓶酒,吃熟肉抹辣椒酱,咝咝啦啦也是一头的汗。秦山原不抖了,像雕塑一样瞪大眼,惟一活动的就是眼里的东西,一滴一滴往下掉,想一下“眼泪”这两个字也会加剧膀胱的胀痛。
分析:将秦山原的感受分层次描述出来,前面说的漫长的复仇,到这里的时间慢,都是他感受上的漫长。
他慢慢闭上眼,让自己飘起来,一点不费力气地随风飘荡。他看见自己穿过像幻景一样透明的十五年,然后是黑色的、灰色的、白色的海陵镇。一辆永久牌载重自行车大撒把,他驮着电影和放映机来到扎下,雪白的帆布银幕拉起来,女人如香气从四面八方飘飞而至。她们有美好的乳房和屁股,她们喜欢跟他摸黑走进小树林,或者土墙下,路边上大树旁也行。他看见一个赤裸的女人窈窕地侧身对他,他知道她脸上某个地方必有一颗痣,某一边的屁股上必生有胎记,但在他的位置都看不见,而她不回头也不转身。她为什么不让他认出来?风一吹他就走。
孙伯让喝了半瓶五十六度白酒,吃饱了肉,打完嗝,对自己说不能睡不能睡,还是睡着了。闭上眼之前,电影还在放,他对秦山原的坐姿很不满意。
分析:秦山原因为憋尿的辛苦,开始进入一个虚无的境界,“永久牌载重自行车大撒把”代表着自由自在的感觉。
好像有人敲院门,孙伯让好像也清醒了两秒钟,接着又睡了。再次醒来是因为听到咕咚一声,他撑着椅背爬起来去开门,一个小人倒进来,赶紧扶住,是臭蛋。臭蛋站着睡着了,那咕咚一声就是脑袋碰到门上。他天不亮过来敲孙伯让的门楼,没人理,就爬墙翻进院子,站在门口睡着了。孙伯让拍拍臭蛋的脸,天早已大亮,太阳从扎下东边升起来。
分析:天亮了,复仇也就结束了。
臭蛋说:“我要看露天电影!”
孙伯让说:“好,干儿子,咱们看露天电影。”
他把臭蛋领进屋里。电影早就停了,孙伯让重新开始放映,放映机咔嗒咔嗒响,白墙上就是不出人影。臭蛋说:“看不见!”跑过去拉开窗帘,阳光像水一样漫进屋里,白墙上刚出现的人影又不见了。
分析:白墙上没有人影,电影看不到了,因为复仇已经结束。这里有种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的感觉,因为复仇的事秦山原干过的事本来就不见得光,所以阳光出来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臭蛋说:“电影在哪?露天电影在哪?”然后他看见了歪头坐在椅子上的秦山原。
秦山原闭着眼一声不吭,腰杆直直地被捆在椅背上。臭蛋说:“露天电影在哪?”秦山原不回答,臭蛋就用脚去碰他的脚,这时候臭蛋看见秦山原的脚底下汪着一滩水,还有水断断续续顺着秦山原的裤脚往下滴。臭蛋看看秦山原,又看看孙伯让,突然大喊一声:
“他尿裤子啦!”
分析:“腰杆直直地被捆在椅背上”这个情节跟电影里的一样,也就是说秦山原的命运早在《夜歌》里就所暗示了。“他尿裤子啦!”故事以这句话作为结尾,戛然而止,却令人回味悠长,正好勾回到小说的开头部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