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奏插曲
骑了不到两年的自行车还是被别人骑走了。当我拿着钥匙在三号楼下自行车停放处到处寻找那辆熟悉的自行车时,死活也看不见它的影子,绕着不大的场子,来来回回看了数遍,还是不敢相信它能长了翅膀,扑楞一声就飞了。连声自言自语发问,是不是停放到别处,自己记错了?否定,再次否定之后,灵光还是一现,菩萨保佑,肯定是有人骑错了。
我开始重新扫描这里停放的每一辆车子,用从来没有过的心情。
那些座位扶手上落满灰尘的家伙,轮胎都饿扁了,被人提着扔到最不起眼的角落,抹布塞在座位下弹簧里,干硬成一团。轻便自行车擦拭明亮,红蓝带些亮色,头长身低轮子小,车头上挂着钢丝小筐,后座上垫块坐垫,肯定是已经入住新区的家庭女士的坐骑,廖廖数辆。更多地是黑衣加身的钢铁侠,厚重结实。我只能在它们阵列中搜罗,终于看到一辆同款孪生兄弟。
上前看仔细,肯定我不是它的主人。我的那辆捿安特,花了五百大洋,摔了一跤,左边脚踏鸡腿有些弯曲,而这辆同牌孪生车,一切正常。
当年买它时,觉得价位太高,来自海峡对岸台湾的捷安特,在2002年销售量已经位居全国第一,而在1992年,它才在昆山开始建厂。好多人都说这牌子硬,便咬牙买了。算过一笔小帐,每天坐公交车,来回两块钱,不到两车就是一辆车钱。刚好,快两年了,车子也不见了,真是宿命!
临要出停车场时,我决定把这辆孪生自行车放回原处。因为手里捏着钥匙,在比划时试了一下它的车锁,天哪,我竟然打开了!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但一定有能打开两把锁的同一把钥匙。
每每跨上三号楼前漫长而宽阔地青石台阶,虽然有着登临人民大会堂的仰视和敬慕,同时也会想起在这青石台阶下的自行车停放处。因为第二天,我再次去时,那辆捷安特再也不见了,之后的若干天,它彻底消失了。回顾在三号楼上班的七年,这个小插曲现在想起来也很有趣。
东西两院的楼是按数字排列,居民小居也有这种排列法,号数会更长,不像东西两院,到三就截止了。西院的楼从最北面起步顺时针命名,东院的楼从最南面起数逆时针命,形成八字分别向前敞开。
2003年3月10日,我们去外地开会,单位安排这一天乔迁新区,地址在三号楼十四层。我们原来的办公楼只有四层,当时老市区最高的建行大楼也不过十一层,这是要搬到天上去上班的节奏。每个人对新办公环境充满期待,我也早早想知道属于我的那个办公桌放在什么方向。
南北风水
桑塔那2000在新修双向六车道上时速指向一百四十码,驾车老司机尝试这款时尚轿车的平稳性,让同车人端起水杯观察水面晃动幅度。我对这种试验没有多少兴趣,满脑际想象厚重办公桌长什么模样。
市级部门入住新区成为不可逆转局势,先期搬入一二号裙楼的等待更多人入住,而促成这种局面的直接原因是三号楼的交付使用,双面十五层空间的大楼盖了好几年,真正矗立起来后,在当时显得持别奢华。弧形楼身端庄厚重,衬映着低矮平铺的华阳和阳光两个小区。
这一年距离决定建设新区已经过去了十一年。
宽大的办公桌如何通过可乘十三人的电梯运送到办公室,不得而知。从宝鸡返回时,在一间有四五十个平方堪比教室的房间里,静静摆放着九套同样大小颜色铁锈红的桌椅。
新区还是比较冷清。虽然多住了一楼的人,但他们早上从老区乘座通勤车在八点半之前赶到上班,下午都火急火燎地等着下班再赶回老区。
街道两边没有大树,春天下午五点多的太阳还暖暖照着,看着平展的马路,其实是北高南低,从金谟去政府一路顺坡,十分钟到,返程骑车上坡,带个人,感觉明显吃力。区内没有公交,只有六路车在长丰市场和供电局到市政府市委之间拐了个“几"字,半个小时间距时间,冬夏感觉特别长,特别是人少时,傻傻一个人站在车站,没人说话,没有商铺闲逛,甚或连个广告牌也没得看,光秃秃像半截电线杆子。等待一辆车的功夫,在不大的建成区骑自行车即便慢早就到了目的地。入了夏,太阳毒辣,街道上人更少,空荡荡马路更显开阔,落雪,人影都见不着。
市政府院子门牌号是正阳路9号。老市政府的门牌号是红旗街9号。市委的门牌号是朝阳路9号。
这些连续保持的数字后面有众多谜团和猜测,但能身在其中一处办公,无疑都是一种人生幸运。风水先生本姓贾,天下衙门向南开,什么事是否真实,那要看你信还是不信,譬如美国神婆,星象大家苏姗米勒。风水在某种意义上是科学,南方的风水和北方的风水肯定不同,造就它们的自然环境本身存在众多差异。风水也是人类适应和改造自然中派生出的认知手段之一。
办公室位于北边,窗户小且只能半推,完全失去了双扇木窗向内打开形成对流的通畅,最初几天,那种憋着气出不来压抑感觉存留了几个月。城市什么都费钱,连空气都按平方米开价,想呼吸新鲜空气只能离开办公室到楼外敞地去。
东西双部电梯非常拥挤,我没有算过这座楼上到底有多少人,事情不太紧急的时候,快慢无所谓,可遇到十二道金牌令时,电梯上升或下降的红色数字漫长又揪心,最尴尬是到了电梯口,开门,进去,电梯超重报警了。
人是五谷虫
千里做官,只为吃穿。吃是基本需求。三号楼下负一层专门开了餐厅,下了电梯,拐两道楼梯弯便到。
大锅饭实在不敢恭维,外包加补贴,饭菜仍是油大无味。清素早餐人较多,小菜甘兰洋芋丝搭配稀饭馒头,符合多数人胃口,有煮鸡蛋供应时营养更科学。按位就餐,饭量因人而异,有位号称“两蛋一星",每早雷打不动两个鸡蛋加一个馒头,看得我羡慕。
鸡蛋是传统食材佳品。京东掌门刘强东当年北上人民大学,全村乡邻就送他76个鸡蛋作为礼物。而在我的家乡,物资困乏年代,奶奶也会用手帕包上五个鸡蛋去看望亲戚朋友,学生考试前兜里揣着母亲麻明起来煮好的鸡蛋期望有个好成绩,提上一篮麦秸秆垫底层层码好表面沾有粪迹的鸡蛋送人更是最诚挚的心意。
鸡蛋不分时期不论层次存在于日常,长久不衰。
午饭最难对付,花样再多也适应不了陕西人对面食需求,三天不见媳妇可以,三天不吃面心里难受。有人随口说对面马路边谁家开了个绿菜面馆,好吃。忙着打听具体位置,除了三号楼和少部分有明确标识的建筑物,找寻个小店面很难。马路边上就是苹果园和麦地,在自家地里开个口子,搭个牛毛毡临时棚,摆上几张桌椅,生意就开张,没有店名,没有招牌,模样都长得一般象,具体位置更没有座标,如果不是来过的人引领,怕是早把晌午饭耽搁了。
外出吃饭一为解谗,二来消磨时间,偌大办公室只有一张沙发,扶手很高,大伙都不好意思独自躺在上面午休,另也硌得脖梗疼。好在单位配了七八把没有扶手简易木椅,加上座椅,三张一凑,行军床成功,熄了长年不敢灭的灯,眯会觉。人来全时,椅子不够用,大伙自觉外出溜弯,顺带吃饭。
死称活人捉
衙门里的荣光并不是外界想象的那么舒坦,对那些从睁开眼到闭上眼都没有进过衙门的人,光凭想象和道听途说是瞎子抓灯胡猜乱摸。祖上不知是乱坟岗里挑对了地方还是终生好事积了阳德,到头来终于有人抽了彩头。
光溜溜核桃树开始窜得老高,斜杈里抽出枝条,奔着太阳一年一个样。繁枝上结满青皮核桃,喜火火惹人爱,入了秋,白霜一杀,等着挨棍子。母亲愁眉不展,一个劲使唤来到家里的每个青年人,去把那树核桃打了!没有人愿接这活。在乱舞的秋风里,核桃伴着叶子落了荒坡,好了松鼠,上窜下跳,叼着去过冬。
坐在三号楼里的办公室,季节每一次变换,都会像演电影的片子,咕咕噜噜转,屏幕上场景人物挤满,都是些乡村旧事。我就像落在地里的核桃,没有被松鼠发现,被雨淋着,被太阳晒着,被杂物盖着,却天天望着那片天空,到了来年,裂了纹,内脏被蚂蚁搬走,空空的壳黑不溜湫,却没腐去。
把我送进三号楼可能是母亲父母今生最大的荣耀,但我却在这里不分昼夜的怀念他们厌弃的天空和土地。
我喜欢听那里的人讲那些没有头尾没有结构没有主次却天天发生的故事。
三号楼里的男女大都文质彬彬,说话用您字打头,点头颔首低眉语调平缓,礼貌得让人生分,偶然碰上声大到让四邻扭头侧目的,多是外来客,特别是上访户。
死薰,遇事不沟通不交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倔劲油盐不进的人在这里没有市场,就连老杨这样的上访专业户都骨子里长满死称活人捉的因子。
老杨早年倒插门,日子过得前心贴后背,中间夹了空荡荡一个胃。后来在马路边租片场子收购玉米,来来去去倒腾,生活渐渐有了转机,也穿身西服人前人后晃动。但好景不长,马路要治理,检查的人说那露天堆放的玉米影响景观,装呀卸呀的还有污染,要关停。老杨看到手的好日子走到了尽头,心里满是不服气,背个包包开始到乡上区上市上省上反映问题,结果还是一个字,关。
老杨还是去了趟京城,寻到信访接待处,见了领导,该说正事了,老杨却不言语,左手伸进左裤兜,掏出一把东西问领导:这是啥?
玉米?
老杨不答话,右手伸进右裤兜,又掏出一把东西,伸到领导眼前:这个认得不?
黄豆!
玉米黄豆是啥?
粮食!
粮食有污染吗?
没有!
但我们那儿的人说有!
老杨没有讲完这个故事,但他明确地传递给我一个重要信息,他是见过大世面的。而且,他说,这次,他是接别人的活来上访的,在信访大厅看见有人进来,他便上去询问:什么事?我帮你,免费!
老杨成了职业上访户,他对这个职业充满自豪感,从中虽然皮毛了解了许多政策规定,让他也能象个专业人士样在朋友圈里唾沫星子乱溅胡吹冒摞,吸引他人眼球,弥补了当年学校学习遗留的窟窿,有了高人一等的感觉,特别是别人有了疑问来找他寻求帮助的时候。为了看起来更加体面,他专门去步行街夜市摊上买了个仿真皮背包,把以往复印留下的红头文件整理平顺,挑了些名头大的,装在包里,还不忘从儿子书包里拿了根签字笔别在内包,至于稿纸,他见我第一面就说,给找些纸,我要记录你说的每一句话!
他不光要记,而且指派跟他一道前来的人注意录音,叮咛这些都会成为呈堂证据。
我差点笑出声来。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上前向我讨烟抽,一脸不信任。几个月后,在街上碰见我,他掏出摩沙猴,递上一根,不忘说句,抽我的,和你的一样。老杨露出诚恳地笑容,这与他带着职业上访人时的表情判若俩人,他新买了辆电动车,每天三次按时按点到学校门口接送儿子上下学。他边叙叨近些日子的琐碎,又邀请我闲了再叙,然后上车匆匆忙忙往学校方向去了。
汶川地震
十二年前的今天,中国人记住了一个县的名字。汶字平时用得并不多,好多人不是一眼就能读出它的准确音调。
很少到单位来找我的父亲忽然打电话说他要到新区来,没有说什么事情。这也是单位搬迁到新区后他第二次来。第一次是我新房子装修完毕,约了些亲戚朋友聚了聚,父亲那天没有回乡下,在城里住了一晚。在客厅说话当口,抽了几口纸烟,他没有往烟灰缸弹烟灰的习惯,我把烟灰缸挪到他面前,他仍然记不住。第二天大早就要走,他说,消个水都不方便。这次他主动来,我在电话里使劲说下车站名,生怕他跑错地方,他笑着说没事,鼻子底下就是大路。
行道树栽了有三四年时间,树冠还小,遮不住烈日,人只能随着树荫移动变换位置。那天的太阳特别毒,但空气里有股森气凉溲溲觉得骨冷。我在六路车站牌旁等待了多半个小时,不敢去树荫下,穿短袖的五月并不似往日里炎热。七十多岁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老头准备无误地找到了地方,请允许我不恭的用词,但三号楼在地标中的作用显而易见。
吃顿他老人家喜欢的羊肉泡在对面阳光广场新开的蒲城水盆羊肉店后,他执意就要回去。时间快到上班,赶回办公室取了资料和提包,和同事去职中检查工作。位于国家电网旁边的职业中学,用沥青铺设院子,一点多钟,还没有到上课时间,三层楼上三三俩俩学生聚在一块聊天晒太阳,校长站在前院介绍近期学校情况。忽然脚下地面涌起一条黑色波浪,起起伏伏。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人大声喊出了声:地震了,地震了!
快往下跑!快!有人朝楼上略略有了感觉的学生发出命令,安静详和在瞬间被打破,急促的呼叫和脚步声混杂,从楼梯口涌出,所有人迅速聚集到宽敞前院。我抬头看了眼,国家电网板式高层上的信号塔还在大幅度摇摆。
哪里地震了?上网查一下。突发状况下的思维还是滞后,等有人说没有手机信号时,大伙才反应过来给家人试着打个电话,结果是没有一个人打通。焦虑和不安迅速写在不同的脸上。我在稍稍镇静后,不断拔打各种电话,结果均以您拔打的电话无法接通宣告结束。
原本以为一秒钟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在那一刻,变得异常艰难。
灾害在提醒人类,你永远是缈少的,在自然发威的时候,你什么都不是,那些所谓的高科技,也经不住它轻轻抖一抖。在事后和朋友同事聊起三号楼当时的状况,更比我想象的恐惧,那些试图快速出楼的人们,在发现电梯无法正常使用时,只能在双侧楼梯中奔跑,以至事后,丢弃的高跟鞋成了印象最深刻的记忆。选择停留在办公室的,抱着任人宰割的想法,看前后晃动的扑面倒下的书柜还有摔碎在地面的花盘,祈祷上天。
大约个把小时,手机开始有了网络,国家地震局发布的信息震惊了全国,那个汶字和汶川这个小县城印入每个有思维的脑海,终生难忘。
念藏经
增民祖上有个经婆子,逢了不念书周未,满村孩子三五个翻过低矮围墙绕过一堆烂红砖蹑手蹑脚去他家院里,扒着黑漆木门缝往里瞧,屋里太暗,什么也看不清,又侧了头,贴了耳朵去听,有人低声唱歌般碎碎声,听不见内容。不死心的孩子又翻出低矮墙头,翻上窑背,搬开天眼上盖砖,从瓷烟简里只听见嗡嗡一片回响。
乡村的传经布道充满了神秘,也为普通人不屑,信众也象个孤家寡人,很少在旁人跟前说起,在半公开半神秘外衣下,念经为平淡生活涂上层雾气。
和念经祈祷紧密相依的是念藏经。不知道是藏经本身不好还是区域异差怀有成见,它在某些方面成为另外意义上的行为。
三号楼里没有乡野里漫天遍野没爷收没婆管的童年乐趣。庄重严肃的楼宇和挂满职务名称的门牌告诉外来人,不是那里都可以随意走动。作为其中一员,在食指轻扣两声没有等到回应时,多半会选择转身,偶尔有人侧了上身贴着门扇去听声动静,以判定屋内情况,倒有了听墙根的嫌疑。偷窥在这里是行为上的大忌。
看到某些事实后,若能将它烂到肚里,落个嘴严的好名声,也会取得更多人信任。相反,背后说别人的不是,则会戴上顶念别人藏经的恶名。
出川入原
过了新川水泥厂就入了老市区,这个制造洋灰的厂子里全是外地人,一身蓝色帆布工作装,头上带着带扇的帽子,落满灰色粉尘,和地上踩起来的尘土气味完全一致。铁路将厂区一分为二由南向北蜿蜒而去。我要延着铁路步行,踏着活动的青石子贴墙走,偶尔有火车轰呜驶过,我把身子与墙贴得更紧,害怕那庞然大物带过的气流把我这乡野的孩子吹起来。
范式到打通
黑豆虫
五哥演义
这是个奋进的年代,也是个费人的年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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