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几天,因为自己工作上的一些事,我不得不回老家湖南一趟,顺便再看看我生病已久的妈妈。说起来就是如此不孝,看父母亲人都变成了顺便,而不是特意。
我妈妈带着患病的身子独自一人在冰冷的家里生活了三个月,我所做的事仅仅是打了几个无关痛痒的电话,于钱于力没有出半分,全靠老家的亲人帮忙。住在我妈妈对面六楼的表弟,成了她临时的儿子,隔三差五就爬五楼给我妈送菜倒垃圾。而我走南闯北的表妹也成了我妈临时的女儿,偶尔一次从外地回家,就被我妈逮着机会,要表妹开着车送她去岳阳复诊。当然还有我行动不便的奶奶要三叔下雪天都不忘送菜来,有我勤劳朴实的舅舅总是把自己种的新鲜蔬菜委托我表弟从几十里开外的乡下搬到我妈家。而她正经的儿子女儿全在天涯海角,一个也没回来照顾她。我妈打电话时,总是哭,唠叨着养儿养女都没用。我羞愧不已,想想两全之策不如接她来云南治疗,好强而自尊的她当即拒绝了。
如果没有这些亲人,我妈妈是无法渡过难关的。她因严重的关节炎而无法弯曲膝盖,如厕只能几乎站立,下楼更是不可能了。我是无法想象一个人在家宅几个月的。在医院好歹有专人照顾,也能见着人聊聊天解解闷,排遣一下病痛的折磨和心灵的孤单。而我妈在家,电视网络没通,整天相伴她的是一屋子冻成冰的空气,和一个不会说话的手机。
在她生病三个月后,我终于拖着一只行李箱气喘吁吁的爬上五楼,我妈却已在门后面等待了一个世纪之久。在我面前,她仍然把自己当做主人和一个习惯操劳的长者,给我准备了一桌我喜欢的菜为我接风洗尘。时间仿佛倒退回了三十年前,她不再是那个行走不便的病人,而是一位眼巴巴儿望着放学归来的饥肠辘辘的女儿的妈妈。而我却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与她重新相处了四天。
这四天,我从一个任性的“小刺猬”开始懂得她的艰辛(在我妈面前,我曾是一个杠精)。我妈在这个孤独寂寞的房间里,能陪她聊天的只是一台不常发出铃声的手机。这个手机的每一次呼唤,像春天的花儿,吐露着芬芳,像冬天的暖阳,照得人浑身舒畅,这电话成了她与这世间短暂的欢愉的连接。我看到她每一次接电话,她的脸上都浮现出无比开心的笑容,比花儿还要灿烂。电话的那头也永远是一个人——我那住在乡下的姨妈,几乎每天都要与我妈通电话。不是我妈打过去,就是姨妈打过来,一聊就是半天。我闲着没事干,就坐在她旁边认真听,看她们到底聊什么,为啥每天都能聊那么久。无非是这样的对话,这个菜怎么烧啦,要放些什么才好吃,老天怎么还不出太阳,腊肉都没法做,衣服也晒不干之类的。东扯一句,西拉一句,没话找话,我竟然听得睡着了。而我妈却越聊越精神,就像吃了啥灵丹妙药似的。我知道我妈真是太孤独了。有时候,疾病本身并没有那么摧残身体,而是这冰冷与孤寂的日子实在比病痛更残暴。
庆幸的是,我妈已经于这孤独里获得了一种新的平衡。她现在每天打车去很远的地方做理疗,风雨无阻。她的腿在她坚强的毅力之下逐渐康复起来,虽然很慢很慢。其实理疗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是她自己重新找到了一个坚强的自我,康复的内心而已。
这四天,我与妈妈一起做饭,聊天,睡同一张床,一起出门购物,一起去看望我的姨妈她的亲妹妹,感受到与从前不同的亲情。我才发现以往我在电话里给她再温暖的安慰,也敌不过一日身边的陪伴。
后来云南这边催我回,我临走时,她给她那严格的理疗老师请假说要送女儿上车,不能来治疗了。我本来给她的一点小小心意,她一文未要,全部退回给我。
2
此次我回湖南老家,不仅是看望妈妈,还有就是去一一登门感谢那些替我照顾妈妈的亲人。
那天,我陪妈妈去看望了姨妈。我不叫姨妈做姨妈,而叫舅舅。舅舅的爱人我也叫舅舅。有时只以男女区分。因小时候叫错了,一直改不了口。现在却为这叫错的称呼,而感到万分的亲切,仿佛还是二十多年前,我在舅舅家玩的时候。记得我曾写过一篇《姨妈家的年味儿》,讲的就是舅舅一家人。想去舅舅家的原由不仅仅是报答他们的亲情,还有我二十多年思念乡土的情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念人,还是想念土,亦或者二者都有,难有分辨。
车子七弯八拐的驶进了那条乡村小路,泥尘漫天的土路而今也变成了光滑平整的水泥路。我使劲睁着两只硕大的眼睛,努力的把眼前的一切与记忆中的乡土对比。除多了好些楼房外,那个村依然保持着朴素的,宁静的相貌。一如我的两个舅舅。似乎岁月并不曾改变他们太多。他们还是那么亲切。
男舅舅招呼我和我妈进屋里烤火,女舅舅则在厨房里忙着做饭。舅舅家没养鸡,我们来之前,她就去邻村买了只土鸡,正忙得不亦乐乎。
男舅舅陪我和我妈说话,原本我是有些拘谨的,担心这么多年没见面,都不知道和他聊什么。毕竟他一个长辈,又是男士,长期在乡村生活,和我各方面都没啥交集。我总不能和他聊科创板ipo,聊区块链比特币,聊瑜伽东方舞吧?结果我和舅舅居然天南海北的聊嗨了。从清朝聊到现代,从国事聊到家事,从亲人聊到陌生人,从淘宝聊到拼多多,从风水玄学聊到奇闻异事……
最奇葩的是,男舅舅也是一个购物狂。他说有次无意中打开一个弹出来的广告窗口,不小心下载了一个叫“拼多多”的劳什子,稀里糊涂的就迷上了。而我这个“假洋货”说,那拼多多不都是卖假货的吗?男舅舅立马拿出他在网上淘得的战利品,一一要我猜价格。他从衣柜里拎出一件崭新的皮衣,我说这么柔软的面料至少得一千以上,他又从柜旁的钩子上取下给女舅舅买的羊皮小挎包,我猜说大概一两百。男舅舅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那皮衣不过五百,那皮包才13元。那神情就像他赚了好几个亿似的满足和得意。我睁大眼睛合不拢嘴,忽然发现男舅舅其实也挺时髦的,比年轻人还年轻。女舅舅忙完厨房,也来和我们聊天。而我担忧的无话可说的尴尬局面完全没有出现。
走的时候,舅舅硬是不肯收下我的红包,转而塞给了我妈,只留下一盒我从云南带来的普洱茶。并且,她还给我们捎上一大袋自家种的蔬菜,叮嘱我说,常回来看看,看看你妈,也看看乡亲。我重重的点头。
3
最后一天,我留了一些时间去汨罗看同学。平时与美美和娟娟微信联系比较多。但实际一年难得相聚一次。去年是三人小聚,今年是大聚。每次聚会地点都在美美家(我就喜欢赖在她家)。她们打电话叫城里附近的同学来美美家,全都是打着我的牌子——晓明回来了,过来聚聚吧。然后陆陆续续来了一大群同学。大家围坐在火炉旁,一边喝着姜盐豆子芝麻茶,一边聊着最近忙些什么,当然最主要的话题一定是育儿宝典。她们聊得好不惬意,完了后还要不停感谢我——说来也是奇怪,我们同住一座城的同学们天天穿梭在马路上,几年都见不到一面,不是你回来,我们还没机会聚在一起。晓明你当真是一根纽带,把我们这些同学都牵在了一起。
看来我这个异乡客作用还真不小哩!
最让我难忘的是,那天晚上聊到十二点多,我们出去吃烧烤。男同学喝得正尽兴,不甚酒力的我们这几个,突发奇想去了屈子公园散步。那夜,寒气逼人,北风呼呼的刮着,公园里鬼都没一个,路灯也没点亮,我们一边压马路,一边黑灯瞎火的聊着要筹备的美术班。尽管冬夜寒冷至极,心里却是火热得不得了。我觉得再没有比这更浪漫的聚会了。平生第一次献给了汨罗——夜游屈子公园。
次日我回云南后,其余地区的同学知道了我单单拜访了汨罗,个个都盛情邀请我去岳阳,去长沙甚至去更远的地方,一时间在131班群里炸开了锅。有个同学还不无羡慕的说,晓明你这是归国华侨回来的派头哩!我笑得前仰后合,承蒙同学们抬爱,我才这么受欢迎。看来,明年我回来的行程得多安排几个地方,不能太偏心了呀。让我这根纽带多发挥一点作用吧。
4
这次回家不管是看妈妈,看舅舅,看奶奶,看同学,我无不感受到她们满满的真诚与热情。如果长期不往来不走动,感情便渐渐的淡薄了,哪怕血浓于水。不管是亲人朋友还是同学,总是越走越亲,越亲越走的。她们不需要你带高档礼物,也不需要你的大红包,她们需要的只是你一份实实在在的毫无目的功利的走访,一颗惦记牵挂她们的诚心。除此之外,她们还需要什么呢?我于这世间的连接,也只不过这区区几十人。是这几十人,在我的生命里,鞭策着我,鼓励着我,关心着我,陪伴着我一路走下去。
是滴,以后还得常回家看看,看看我爱的以及爱我的亲人朋友和同学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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