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几乎时不时都会思考的问题,也许这是一种看清前路的思考方式,但更多的是于世不满、自怨自艾。活着真的需要那么多意义吗?对于故乡的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如果说贫穷限制了向上想象,那么富贵或许更难以往下想象。他们欲求很低,低到尘埃里,穷其一生也可能只是为了置办一副好的棺木,以备死后享用,或许才是最大的幸福。
我小的时候听老人们把棺材叫“枋子”或者叫“料”,可见对于棺木的选材是十分考究的,也许达官贵人死后的“枋子”应该是檀香木或者金丝楠木,价值不菲,但这在农村是罕见的,也不会有。上等的棺木首选松柏,百年的松柏,木料经久不腐,次之应该是杉木,再次则是椿树。
我爷爷在五十多岁就准备了自己的棺木,今年他已经快八十岁,枋子整整放了近三十年,相当于我的岁数。棺木用的是松柏,当年靠人力从数十里的邻村抬回来的木材,是轰动邻里的大事。
爷爷是当兵出身,过集体生活那会儿组织上就分了一间草房,一个石头做的脸盆,他是靠自己干练的双手办窑烧瓦置办起家业,娶妻生子,以他要强的性格,这棺木必须是上好的,就连埋葬的地方也必须由风水先生架起罗盘测算一番,探出秘穴来,但这对于一个五十岁的人来说,或许有些不吉利,后面只好又作罢。三十年过去了,爷爷依旧健在,但是心中不忘的还是他死后那片坟地。
按照棺木由长子负责,寿衣由女儿负责的老传统,这枋子由父亲出钱请好木匠选定吉日做出来,再请老漆匠刮上石灰涂上桐油染上植物漆,于棺首写“寿比南山 福如东海”八个鎏金大字,再盖上数丈红绫;棺内则先要垫上尺许厚的牛皮纸,再放上寿衣锦冠、万贯冥币,如此才算完事。
三十年过去了,这枋子有些裂纹,牛皮纸也老旧,爷爷已经看不上了,他打算张罗再重新置办。当然农村家家都不是那么富裕,但在置办枋子这件事上,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像爷爷这样后半生倾力于棺材本的老人有很多,年轻人不解,但他们匆匆一世,能为自己做的事就剩最后的体面了。
这三十年,有很多我儿时熟悉的人相继离去,有的英年早逝,或是外出打工经受意外或是人生失意自寻解脱,他们的父母亲只能从遥远的他乡捧回一个骨灰盒,因为年轻没有准备枋子,却要在故乡入土为安,只好重金买枋;有的饱受疾病摧残,猝然长逝,也免不得要去买上一口好棺木,在阴间过个体面人的生活吧!
也许是见多了这种生离死别,故乡的人对死去有着特殊的看法。因此,故乡的下葬仪式与城里大不相同,在城市里有钱人可以买一处坟地立一个墓碑,举办追悼仪式,算是很好的交代了,买不起坟地的往往也要运回故乡入土,所谓落叶归根,也不过是棺材本的固有观念罢了。
办丧事,最少也要三天三夜,需要请远近闻名的道士做道场法事。小时候不懂事,别人家的丧事往往成为孩子们的乐事,打打闹闹、你追我赶,全然不知这是一场告别。我多想在小时候学会那唢呐、锣鼓,就像《百鸟朝凤》里面一样,去吹他个惊天动地,然而每次当我靠近吹鼓手们,都会被拧着耳朵拉开,只有一次我动了那道士的宝剑,拔出剑鞘,上面用朱砂写着符箓,我问自恃学问比我高的大孩子写的是什么,他们说:真鬼庄牙,后面等我上了学才知道那是:镇魔压邪。
每次回到故乡,看见青山绿山间隐约浮现的坟冢,并没有一丝的恐惧和害怕,多年漂泊异乡,多少人在时间的催促下离去,多少人远离故土,又有多少人回到故乡入土为安,就像贾樟柯的电影《山河故人》,山河还在却难见故人,那些我儿时记忆中若隐若现的面孔,那些占据我童年回忆的“大场景”,让我的根越扎越深,走得出故乡,走不出故乡情。
清明时节,漂泊的人回到故乡为埋冢青山的人烧一炷香,看看这山水,想想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一抔黄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