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墙上的标语

        曾经那些写在老屋墙壁上的标语是记忆中特有的风景。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湖头半数以上是百年老四合院。大屋场里四个生产队几百号人近七成挤在老屋里、新屋里、洋屋里、盐铺里、上铺里、上屋里……

        四合院大厅墙壁上除一些诸如“xx借谷xx斤”等记事文字外，就是隶体“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等伟人语录。东院火巷里有一个大四合院，大集体时住了十几户，大厅两边堆满大大小小的棺木，墙壁上写满语录和“老三篇”。三年前大姐家过新房子，随姐夫到老四合院接祖宗牌位时，我借着火把又重温了一次那些书写漂亮文字。

        屋场里醒目处，那些斑斑驳驳的外墙上除了水渍和青苔就是各种字体的标语。我们家老屋是由三合土夯筑而成，因年代久远，墙面严重老化，隐隐约约还可看到一条黑色行书标语：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下分老毛家靠水田的墙面上是一条砖红色的标语：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福英家墙上是：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生产队牛栏屋墙上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祠堂围墙上有三块标语：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厉行节约，反对浪费。那时，湖头屋场里就数香明家墙上那条“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最漂亮；就数雄志家墙上那条每个字比人还高、仿宋体、红色的“农业学大寨”最大气。

        我怀疑这条最大气的标语是我老师的作品：记得小学美术课，老师常教我们写美术字，内容就是“农业学大寨”。老师的示范跟墙上那条风格完全一样。我恨自己手笨，总不能把那“寨”字写好。

        记得东院背屋生产队仓库墙壁上的标语是：学大寨，赶昔阳。咸弦合作社墙壁上的标语是：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从湖头屋场到江边路口屋场，文凯家墙壁上是一条极富立体感的标语：愚公移山，改造中国。他邻居家墙上那一条行书标语读来很有意思：全县上去了，峦山怎么办？拼命干！

        石桥上畜牧场墙壁上的标语也是砖红色：亩产30000斤。这条标语让我困惑了很久，直到包产到户亲历“双抢”秋收后，我才真正理解什么是“放卫星”了。

        七七年，峦山公社最豪华的咸弦大队礼堂落成。新刷的标语“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格外醒目，百米外的洲家屋都能看到。那时湖头从枫树下经大岭上至寸背岭新修了一条方便拖拉机出行的专道，人们就称之为“机械路”。遗憾的是，我们大队没有成为平整土地、拉直田埂的“园田化建设”试点单位，大队部只有几台手扶拖拉机，各生产队只有一台电动打禾机，我们只能背着大家偷偷跑到寨下去看插秧机作业。当年，大队文工团还特意应景排了一出花鼓戏——《两老观机器》。

        小学三年级时，我们在水源老师家土坯墙上读到一条用石灰新刷的标语：奔向2000！老降班生谭某说：“2000年，我们都百多岁了，不晓得还在不在。”我们都笑他不会算数。

        八0年第一次去江西莲花。从寒山里到南村要经过一个弃旧工厂。穿过后门进入工厂时，发现围墙上写着一条标语：学大寨，赶湖南。身为湖南人，我第一次有一种自豪感。

        八0年，峦山水泥一厂正式投产。我们上中学经过水泥厂时，抬头就见主体建筑上的八个大字：自立更生，艰苦创业。

        “独生子女一枝花，利国利民又利家”朗朗上口、通俗易懂，这是计划生育时代催生出来的一条标语。上环、结扎、引产是那个特殊年代的高频词。“计划生育是我国的基本国策”这是当年各乡镇“国策楼”的主题标语。九六年国庆节，在北京某动物园我跟邹二乃、发师傅还看到过这条标语。

        改革开放后，老屋墙上的标语也与时俱进，颇具商业气息。县城文化路一老屋围墙上曾刷有这样一条标语：饲料一枝花，骆驼富万家!

        再后来，广告业迅速发展起来了，老屋外墙成了廉价的墙体广告位。曾经走进老家，让人目不暇接的是那些摩托电器银行医院房产建材广告。

        如今，那些屹立于风雨中几十年上百年的老房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别墅小洋房。

        老房子没有了，可老屋墙上那些风景依稀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