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 架

骂 架

小时候在农村经常见到人们骂架。骂架主要指与外人的一种口舌较量，比一般的吵架场面要大。骂架的主战场在农村的任何一个地方；骂架双方一般是不同家庭的主妇，男人一般不参与；骂架的内容比较多，有挖祖坟的、有揭人家短处的、还有用生殖器来说事的，总之怎样能骂倒对方就怎样来。在骂架中主妇们的想像力发挥到了极致，那语言的辣劲、毒劲，我想就是鲁迅在世也会汗颜，也会自叹自己的似刀枪匕首般的文字敌不过主妇们的舌头。骂架的内容也都要重复好几遍，生怕对方记不住。骂架的时间长短不一，主要取决于双方的实力，如果棋逢对手，能骂上一天，要是不分胜负第二天再接着骂的也有；如果有一方口舌笨拙，一两个小时就结束战斗，当然是口拙着败退，败退者回家还要生好长时间的闷气，从此后再不敢招惹是非；也有会骂者中途词穷而被迫退败，这种人往往后悔平日不注意收集对方的资料，致使到关键时刻骂不倒对方；也有巧舌如簧手头还有大量资料者只因嗓子喑哑不得不退出；也有意料不到的事情，会骂者的污言秽语把对方的男人逼急了，最后男人们就卷入了打斗。骂架与吵架最大的不同是骂架者一般都要拉开架势，就像斗鸡一样，在斗之前就先把自己脖子处的一圈毛给竖起来，胀红着脸，骂架者采用站姿的颇多，这样便于运气，当然她们不会像站军姿一样站得直直的，而是上身前倾，并且还要配上手势，一般是用右手的食指指着对方的鼻尖，土话叫“圪夺住”，这是对对方最大的蔑视与侮辱，身体在食指的上下挥舞中运动着，骂架者大多还选用一个有利的地形，比如靠着一堵墙或一棵树什么的，以作长期之备用。在物质与精神双重缺乏的农村，骂架可谓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每当有人骂架，村人都赶来观看，观看者心态不尽相同，有的劝架想平息事态，有的助架想看狗咬狗一嘴毛，大多数只是在一边看热闹，不分胜负决不离开。致使每次骂架后都有几个看架者的锅烧漏了，或者孩子尿床了，或者老母鸡把蛋下到了别家鸡窝里……对此他们全然不在乎，当成笑话能讲半年。一场规模宏大的骂架结束了，但骂的理由却出乎意料之外，常常是谁家的小孩与小孩打架了，谁家的猪吃了谁家的玉米，亦或是谁家借了谁家的一个水壶几年了还没还……

记得已读初中，我忽然想用军用水壶喝水，就去找母亲要，母亲说早被某某借走几年了。母亲说完，我就自告奋勇自不量力地去索要。自然没要回，我又填油加醋说了一番，母亲生气了，便去索要，人家不给。双方最终发展成一场骂架。对方母女俩不是那种善骂之人，甚至有点笨，但当时那表情体态让人生厌。她们很胖，腮帮子上的肉随着嘴巴的张合用力，一甩一甩的，仿佛要甩到你的脸上。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家男人也加入了骂架行列，那男人天生兔唇，本就说话不清，骂起来只能听到轰轰的声音，因频率快那唾沫便星一般从豁口喷出来，让人恶心，还时不时跳着脚圪夺住骂。母亲气不过，几次想扑过去打架，都被我与姐姐死死拽住，幸好姐姐几个同学帮母亲一起骂，虽然是泛泛而骂切不中要害，但终究帮了母亲。水壶最终也没要回，我很后悔挑起此事，让母亲白白受那言语之辱。

说来母亲在村上也是伶牙俐齿，遇到单打独斗，绝对不会轻易输掉，但遇到群骂就非败不可，原因是她没有好的助骂者（不知现在的助讲或助教一词是不是与此有关），我与姐姐生于农村长于农村，也见过无数次骂架，但就是学不会骂人，脏字总是难以启齿。每当遇到群骂时我们只是无可奈何地站在母亲的左右护着她，有时还哭着，如刚巧遇上对方女性多，那就更惨，那阵势就像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在鸹噪，配上那甩动的右手食指，真叫人终身难忘。母亲最终败下阵来，回家后数落我与姐姐没出息……我想我与姐姐注定不属于这块土地。

多年后，我们离开乡村到了城市，可当时那些骂架的场面至今让人心悸！可不论骂得多难听，打得多惨烈，过不了一阵子，如遇谁家红白大事，双方一般也就借此言和了。

农村人骂架，无论骂得多肮脏，我都一听而过，毕竟她们是没有文化之人，本质粗陋。可没想到刚上初中就遇到隔壁宿舍俩女生吵架，俨然泼妇一般，让我大为讶异。起因不得而知，只知刚开始还对骂，但不久之后就剩一个人在不停地骂了，而且是站在宿舍门口，那时正是吃饭时间，所以有许多人驻足观看，或窃窃私语或指指点点。此骂者可能是人来疯，见人多了反而更加剧烈地骂着对方，先是不停地辱骂对方父母的名字（很纳闷，怎么打听到的，可见用心。），再就是辱骂对方穿戴，及至对方的身材，甚至一根头发也成了辱骂的原由……骂之精细，一个优秀的小说家怕也要无地自容了。刚开始还有人劝，越劝越骂得欢，后来索性都看开了，饭也不吃了。十一月份，天已冷，可骂者却满脸通红，嘴角堆着白色唾液，时不时还撸一下袖子，甩两把鼻涕。一个人足足骂了二十分钟，辱了人家祖宗十八代，把对方剥了个精光。一个十三岁的女孩骂人功夫如此深厚，如果把她放到抗日前线，必定能把日本人骂得逃回岛国。我始终没见那个被骂的女孩子，据说一直在嘤嘤哭泣，后来还去找过班主任，班主任只说管不了。嘴巴如此凶悍，想必班主任也有所畏惧吧。此后三十多年，就再没遇过这种人，想必凭这毒嘴也能打出一片天地吧，后来听同学说她始终在农村，这倒适合她。

2016.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