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麦场

很多年没有见过麦场了。

头顶上骄阳如火，空气中是干热的风，脚下是碾碎的麦秸，麦秸下面是饱满的麦粒，旁边是辛劳的村民。

二十年前，麦场还是存在的，六月初，小麦泛起金黄，少数的田里还有些绿色，夏收即将开始，村民开始在自己比较宽的麦地里割出一片正方形的空地，十米见方，用石磙反复的碾压，撒上麦糠，让地面更结实，这就是麦场，麦场是一块地，也是夏收时节的代称。

       收割机普及前，夏收是人体体力的舞台，戴着草帽站在麦田的一头，看着热风吹拂着小麦，擦擦汗水，就开始了漫长的割麦，我从小就对割麦有恐惧感，弯腰割上十几分钟，抬头看麦田还是那么长，麦芒扎的胳膊很痒，晚上会刺挠的睡不着觉，一不小心镰刀会挥到脚趾头上，只能捏点碎土敷在伤口上。太阳炙烤着皮肤，等你再抬头看，尽头还是那么远，父辈们早就习惯了这种需要忍耐的活，只管低头一步步的前进。通常这种活在早上五点多就来了，到烈日当空时只能回家或在地头树荫下休息。下午太阳斜照时再过来收割。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麦地和旁边弯腰割麦的村民，没有收割完成的喜悦，因为那都是大人们完成的，这种活对于小孩是太艰难了。

      收完一亩地的麦子，大概要一天的时间，家里劳力不够的可能需要两三天，然后再用架子车把麦子拉到麦场，均匀的把麦子摊平在场上，等待麦子的是一遍遍的碾压。

老牛拉着石磙一圈圈的转着，赶牛的站在场的中间，一手拉着牛绳，一手拿着鞭子，老牛是不需要用鞭子的，它知道要怎么做，鞭子只是在空气中发出象征性的啪啪响。初次碾压之后，麦秸被碾扁了，大部分麦粒也被压出来了，这时候就把麦秸用叉子剁成一个柴剁，妇女们用扫帚把麦粒麦穗扫做一堆，农民们是非常珍惜粮食的，所以这个流程会反复做好几遍，直到麦秸中再也碾不出来麦粒。结束的时候，大人们用叉子把最后的碎麦秸整齐的垛成柴垛，麦秸是一年的牛饲料，也是烧火引火的好燃料，柴垛必须要结实，不然塌了就进水发霉沤烂，冬天牛也没吃的，做饭也没柴火。这时候小孩就成了主角，一个个都跳到柴垛上，大人挑过来一叉子麦秸，小孩就用力压实，随着麦场的麦秸越来越少，柴垛就越来越高，小孩也就享受着高处的快乐，柴垛完工后，大人也够不到小孩了，只能举着叉子让我们扶着溜下来。

      石磙碾出来的麦粒还不是干净的，里面夹杂着麦穗，麦糠，和土石粒，需要把杂质都去除干净，这个流程叫扬场--------这就是很重要的技术活了，大人们也只有部分能干的很漂亮。扬场的工具是一把木锨，铁锨的造型全木头的材质，木板宽大轻薄，扬场时必须有风，大人铲起一锨抛向空中，风把麦糠吹向一边，麦粒和石子土块落成一堆，妇女们拿着竹子编的大扫帚轻轻拂过这堆粮食，用扫把的竹条把麦穗和石子刮到另一边，每扬起一锨就轻扫一次，如此反复，几百斤小麦约莫一天的光景才能弄完。

小孩最喜欢过麦场是因为这在农村学校是个假期，除了寒暑假，最长的假期就是麦收假和秋收假了，而麦收假会有一个星期左右，因为要劳动，所以老师不会布置太多的作业，代价是假期结束后上交3斤以上的麦子作为班费。麦收期间可以去河里游泳，田间地头都是大人，没有安全问题，还因为大人都在忙，没人做饭，田里会有很多卖冷菜啤酒冰棍的小贩，这对小孩是很有吸引力的，大人们在一番劳作后，会掏钱让小孩去买些凉菜，啤酒，中午就在树荫处把午饭解决了，小孩趁机买些冰棍，卖冰棍的也基本以小孩为主，毕竟大人们都在收麦。通常老远就能听到卖冰棍的吆喝，一个小孩骑车与身高不相称的大架自行车，后座带着一个木头箱子，里面是棉被裹着的一毛钱一个的冰棍。大人们则买些猪耳朵，豆腐皮，就着啤酒在树下解乏，拿些田间没有树的就随意搭个窝棚，铺张凉席，外面再热的太阳也能很快入睡。

      天黑后是另外一种景象了，不管今天打了多少麦子，天黑前肯定是要收好的，该装袋子的装袋子，没打好的该用雨布盖好的盖好，吃完饭后各家在粮食堆旁边铺上席子，放好手电筒，几家挨着的麦场大家会睡到一起，除了能聊天还能壮胆，毕竟那个时代还是会有偷粮食的小贼，田间到处闪烁着手电筒的光，偶尔会有几声吆喝，伴随着蛐蛐的鸣叫，小孩的追逐打闹，大人们的胡侃乱吹，一天的忙碌结束了。

      没有机器的时代，麦收要持续上半个月才结束，对于农民来讲，过年也没有这时候重要，出去打工过年可以不会来，但是麦收一定要回，不然就少了劳力。如今，这番热闹的景象已经消失了快20年，机器的到来让麦收在短短两天就能完成以前半个月的工作，如今打工的人也不会为了收麦子请假回家了，甚至已经不愿意去种麦子了，这片记忆也慢慢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