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先生也该年近五十了吧。
12年他到广州出差,刚四十出头,黑发铮亮,浓眉大眼。那天他谈下给某个企业提供地理空间信息技术软件支持的项目后,晚上召集了几个在本市定居的同学发小一块聚聚。
共五个人,一位还是高中女同学,把自己10来岁的女儿给带出来了。南方的同学们考虑到他久居沪上,提议去家上海餐馆。东南可急啦,不停地摇头摆手:“不要,不要,不要。找家川菜馆吧,我们不都从辣椒堆里长大的吗!”
他们四位来自辣椒之乡,不呀,不怕辣。
于是大人孩子说说笑笑,牵手撘肩沿街一溜找着川菜馆,舒适而亲切。暖暖的风从街的那一边穿过树梢飘过来,扬起小姑娘的马尾巴,妈妈席兰幽远轻声:“咦,我们像走在从前的放学路上呢。”东南随即停住了脚步,拍了拍席兰的脑袋,自己又摇了摇头。他们都不说话了,定定地望着小姑娘跳来晃去的背影,目光悠悠长长。
女同学的话,如周围的风,掠过岁月长河,撞上了昔日少年的心坎。
他们入到餐厅,就坐,斟茶,点菜。
南方餐厅习惯用铁观音茶,水入杯子,浅黄浅黄的。小姑娘闻了闻,又噘起嘴吹了吹,吮吸了一点点,“啊!妈妈,好苦!”于是瘪着小脸,捂住毛巾,吐出了茶水。席兰也喝起一口,皱了皱眉眼;嗯,她也觉着苦,不习惯,没法再喝。
“请来壶白开水,谢谢!”席兰冲餐厅小姐姐招呼。
“来两壶白开水,谢谢!”东南补充了一句。
席兰大学毕业,放弃了铁饭碗,到南方寻发展。后来和本地人在一起,组建了家庭。多年来,她一直忙碌着跳火圈似的日子,她每天的工作时间要这样计算:早上睁眼到晚上闭眼之间,她都在干活,都在旋转,像一只停不下来的陀螺。做完一家的早餐,收拾收拾出门上班;下班回家,顺路买菜;全家人晚饭后,一通洗涮;就该陪孩子温习功课了。维持家庭一天的正常运转,席兰把自己拼到了极致,她每晚11点躺下,似乎只是为了第二天能准时醒来,按时起床。
慢慢地,她的口味也随了南方人,越来越清,越来越淡。她的生活似乎喝喝温温的白开水,就足够了。
两壶白开水拎上桌来,一壶放在席兰和孩子一边,一壶置于东南身旁。
东南从背包里掏出一大袋茉莉花茶,可劲地往沸水里倒,下去了近三分之一,才收住。
“喝那么浓的茶,晚上还怎么睡觉?”大家都好奇。
“做系统写程序,常熬夜,驱瞌睡,习惯了浓汤茶水。”东南答得云淡风轻,焦黄色的花茶水,他吞下一杯又一杯,没有停的意思。
东南是IT界的翘楚,博士后毕业。走南闯北接项目,研发系统,曾拿过申城科技发明二等奖。就这么一路醉在一壶壶,一杯杯的浓茶里,清醒着思维,攻克着难题。
17年同学聚会上,席兰剪了短发,满面春风。那时她已经剥离了一个人,那个忽视她和女儿,总在她心口撒盐的那位神,终结了固有的生活方式。东南则像发水面包,胖得快睁不开眼了。无人打理他的生活,多年不吃早餐,抽烟喝酒,浓茶通宵,就这么活着。
最近再见到二位时,席兰体态婀娜,浅笑盈盈;她手捧清茶,说白开水还是寡了点。东南瘦了身,面色红润,像换了一个人;终于在年过半百时,戒掉了烟酒,改喝淡茶了。东南还说是席兰拉了他一把,将拿余生善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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