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一条杠子馍一口气吃完,己是小肚儿圆圆的了。
吃饱饭的我,深感少有的心满意足。闲躺在床上,无事所所。白瞪着俩眼儿,看屋顶看门框看狭小的室内中的简单设置。我躺在奶奶的小床上休养,一会儿头朝南,一会儿又调转成头朝北,翻来覆去不安宁,大白天里不可能总合眼入眠的。
我家屋顶就那几根椽子和檩条儿,简简单单没啥看头儿。小床的北头是一把直把儿的破旧大椅子,大椅子的右侧是方桌,方桌上空荡荡的,几乎什么也没放,除了里侧静放着一盏煤油灯和一盒自来火柴,仅为夜间照火用的东西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三个物件了。椅与方桌的北侧是一架土坯砌腿儿横条木板作面儿的简易条几,条几直抵中堂后墙,横贯东西,西接西墙,东抵室内界墙,整个条几的高度又比方桌面儿高出半拃多,土条几正中央,放着一只破旧的小碗,粗陶瓷的颜色,一半漆黑,一半灰土色,象小孩儿们刚学会端碗吃饭时用的小瓯的形状,里面是一些陈旧的香灰,是我的家长依照传统习俗逢年过节偶而点燃三柱香焚后的结果,平常日子里,无什礼拜祭奠,很难想到会动用它。
以小瓯作界,条几西半部,仅有一只硫璃质地的瓦兰互兰泛着光亮的粗陶罐,有一尺多高,有农村壮劳力端的大碗口那么粗细,象瓮象台,又非瓮非台,口扩而底部略收缩些,其壁特厚有两指许,里外颜色一致,象极了有长秧子病的人家煎熬中药用的砂锅,明明显显是沙砾作坯儿经猛火烧制而成的陶品,,整个砂罐沉重异常,我家大人挪移它都很费力,象我身小力薄的小孩儿就从未搬动过它。从我记事起,那砂罐放条几上啥样就啥样儿,从没改换过位置,仿佛与条几是连在一起的,纹丝不动的。砂罐里长年累月盛放着我家里的食用盐,大而方颗粒的晶体海盐,我好腿好脚时,家里一旦缺盐用,母亲总会让我端一瓢鸡蛋跑到村中老大队部四个院东侧的合作社里换一瓢盐回来的,买换回来的盐不多不少正好与端去的鸡蛋相当,都满瓢满瓢的,端回家来的盐,不问二三,一掀砂罐盖,看也不用看里边会不会有别的异物,就一股脑儿哗啦一声把满瓢的颗粒食盐倾尽砂罐里了,吧嗒一声随即放下厚沉的罐盖,盖与罐身是同色同质混然一体的,有时好奇,倾进罐里食盐后,心想探探一飘盐在罐里到底占多大儿位置,就默默登上椅子,侧身伸一胳膊搭手去扒啦,把盐粒在罐里摊平,一瓢盐最多仅占砂罐五分之一的空间,仅是砂罐底部的位置。由于这只砂罐在我家只用于盛盐,全家人都叫它盐罐儿。盐罐长年盛盐,里外却浸着盐渍,使本来砂兰砂兰的质地更加晶亮,阴雨天时,罐壁总象罩着一层兰莹莹的水雾,伸指摸了,又无水痕,放舌尖尝了,咸咸的味道儿,好玩又有趣!我是好吃咸的人,没盐就无味儿,因此有事没事儿,见了盐罐,总想伸指尖沾它一下,可随时随地尝尝咸,很惬意的感觉。盐罐经年累月有着明显的裂纹,弯弯曲曲的皱折纹路,象草的根须,又似人体内的毛细血管,无序而发散,象天然绘就的图画,引我许多遐想。但食盐从来不从那些裂纹处渗透出来,因此,这砂罐更得我们全家人喜爱。我则想,这砂罐自烧制成形的那天起,很可能就是那个有裂纹的样子吧!我爹简朴又节省,买它时,一定是它特别便宜吧!但它又是如此特别实用的,怎不讨人喜欢呢!
我奶奶要把凉下来的杠子馍藏放个地方,没想到我老奶奶所选的隐蔽之所,竟是盐罐里呀!这让我更高兴了!
奶奶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张牛皮纸<那时,农村还没有塑料薄膜,也从未见过或听说过>把三个杠子馍包裹好了,轻轻地放入盐罐,小心地盖好盖子,对我说,小孙,馍都放这儿了,啥时想吃就自个儿拿,别饿着!
待奶奶一离开堂屋,我就轱辘到床北头去,跪到大椅子上,抬臂伸手入罐,揪一撮儿掰一捏儿馍,接二连三往口里塞。一嚼一咽,哇!竟有咸咸的盐味儿哟!太棒了!太好吃了!我不禁在心里为到嘴的咸馍连连喝彩!
太好吃的东西,就特别珍惜!特怕那些馍会被我这馋猫样的小孩子无节制地一下子偷吃完了,就暗暗自劝自已留下点儿待以后再吃罢!又不忍心善罢甘休再伸爪儿扭一块儿放入口里含了,一个筋头翻到小床的南端去,那心里却抑制不住满满的快乐的,只差没笑出声来了!
快乐的养伤过程中,一晃几天就没影儿了。忽然有一天,我就想到了我该上学读书的事了,我自忖,我怎可一味地这么无休无止地闲玩下去呢?
(待续)
19年1月3o晚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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