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不相信缘分,但因为十年前的那个黄昏,我相信了“有缘就会相逢”这句话,更相信加上善良的关系,注定会美满。
那天阴沉沉的,行人有些焦虑,我安稳地坐在一个有着简易顶棚的摊位吃拉面。
一碗云吞面,放一大勺辣椒。那时候我还能吃辣,不像现在,一吃辣就会拉肚子。我喜欢红油辣子浮在汤面上的视觉冲击感,它能刺激我的味蕾。
那是一家我去过几次的面馆,口味说不上多么好吃,分量却很足。
一个不会说话的姑娘比比划划地记账、端面、收钱,她的父亲则守在案板和汤锅前抻面、煮面。
天骤然下起雨来,我被呼啦啦涌进的躲雨人群推搡着,退到简陋的顶棚里面。
我的面还没有吃完,但无所谓了,反正吃饭就是例行公事,根本就不饿,要不是有那鲜艳夺目的油泼辣子,恐怕我一口也吃不下。
要是能像舍弃一碗面一样,炒掉一个老板,我可能会增加几分食欲。我又没有完成当天的销售额,等着扣工资的心情是郁闷的。
人群中有人扯我的衣袖,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姑娘。她的眼神中带着几丝焦虑,我知道那是在提醒我,“你的面钱还没给,你可不能走。”
我现在依然记得那个眼神,抿起的嘴角,皱着眉,焦急得如果不是人多,她可能会蹦起来,或者跺脚吧!
雨小了,有人要结账离开,姑娘挤上前去去招呼他,临走时看了我一眼。
我下意识地掏兜,钱包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呢?人群在散去时,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混进人群跟着跑了出去。
冰凉的雨丝打在我稀疏的头发上,焦虑让我一把一把地脱发。再过几年就要像父亲那样成为地中海,不得不戴帽子了吧!
我摸了一把头顶,全是冰冷的雨水。
我该回去跟姑娘说清楚吧,但我能说得清楚吗?倘若说不清楚,该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
“吃白食!”“霸王餐!”“5块钱也赖账!”“吃不起就不要吃!”“穿得干干净净,人面兽心!”“龌龊!”
不用想我也能知道我会得到怎样的冷嘲热讽,或者我可以留下点什么作为抵押,毕竟我租住的寓所就在三个街区的不远处。
或许是人群散得太快了吧,我来不及思考,就任由自己卑劣的本能驱使着逃离。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趋利避害。逃掉一份5块钱的单,不算什么吧?
热水冲刷着冰冷的雨水,仿佛可以涤荡我的灵魂。一杯热茶,让我瞬间清醒。
特别是那焦急、期盼的眼神。也许一个人逃单5元的面钱算不得什么,可是对于摆摊卖面的父女会是怎样的体验?
我不是因为没有完成销售任务被扣钱而耿耿于怀,要去炒掉周扒皮一样的老板吗?扣钱只是一种激励手段,如果我在意就会积极行动,如果我不在意就完全可以去挣底薪。毕竟老板没有说,完不成任务就辞退谁。
这样算起来,扣钱和逃单是一个概念,都是在逃避责任和义务。为了一碗面,我丢失了什么?人性中的善念,生命中的责任。
我穿好衣服,从抽屉里抓出几张钞票,拿一柄长伞,出门。如果一切还不晚,就让我去赎罪吧!
马路上的积水映照着路灯,有些刺眼,但可以让人避开那些深深浅浅的水坑。道德就像这路灯,可以让人避开人生道路上的坑。
黄色温暖的光,照亮着那几张洁净的餐桌,拉面摊位已经没有顾客。老人和不会说话的姑娘边收拾边比划着交流。
这时的姑娘活泼、可爱,同巷子里那些下学的高中女生们没有任何区别。
我的心平静下来,从容地走上前去。姑娘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向老人示意,就是他!
我有些尴尬,没有丝毫窘迫,我是带着救赎的心态而来,何况此刻没有一个顾客,我没有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线,刚才身上确实没有钱。我居然还在给自己找借口。
我要是开口赊账,人家也不一定会拒绝吧!我骨子里还是善念恶念交织。
我坦荡起来,准备迎接羞辱,这是对我人性的鞭挞,是对我灵魂的洗礼。无论何种惩罚,我将全然接受。
“对不起!”通透的我,自然地恢复了道德和礼数,心下一片澄明。
“你看,这是你的钱包吧!下雨时人太多,没有来得及跟你确认。明天我们就不能在这里摆摊了,幸亏你找了回来。”老人疲惫地从围裙下的口袋中,拿出我不知何时丢失的钱包。
小姑娘开心地朝着我微笑,那弯弯的眉毛,星光一样闪烁的眼眸,是那么纯洁、自然、美丽。
我惊呆了,双手接过钱包,瞬间理解了避雨时姑娘那焦虑的眼神,随即想到她是冒着怎样的风险,才帮我收好遗落的钱包。到处都是雨水,人群混乱地簇拥着。
我想我应该狠狠地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不知这样是否可以救赎我胸中的罪孽。
我激动得热泪盈眶,老人和孩子一定以为我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吧!我也确实是失而复得,但我得到的不是干瘪廉价的钱包,而是温暖善良的灵魂。
我终究还是忘了付钱,下一次我加倍偿还。我帮他们找了一家店铺,付了租金。我帮他们联系大学同学,治愈了姑娘的声带息肉。我帮他们在魔都安了一个家。
现在那个当年的姑娘安静地睡在我身旁,她已经可以咿咿呀呀地教给孩子说话,也一如既往地指引我灵魂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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