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百里屠苏的时候,是在昆仑山上。昆仑山是个神秘的地方,纵使花开遍地,也会大雪纷飞,那日,天墉城的后山飘着鹅毛大雪,他一个人,在后山修炼舞剑,打坐调息,偶尔凝望山下,那青山绿水……他说,他从小就没有了父母,是师尊和师兄将他带大,师尊希望他屠绝鬼气苏醒人魂,从入门那天,曾经往事无需再想,也无需再提。
屠苏养了一只很通人性的海东青,爱吃五花肉,他叫它阿翔。
后来,陵端挑衅屠苏,将阿翔绑了起来,与屠苏大打了一架,我再次见他,屠苏已被罚去清扫天梯,一万四千阶的天梯,我站在天梯下,看着雨中的他握着扫把,一台阶一台阶的边扫边上,背影是那么的孤寂……
第三次见他的时候,他坐在琴川城的一座小石桥下的石凳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半倚着身后的一颗大树一动不动的闭目养神,身旁有几个调皮的小孩儿拿石头丢他,他却一直无动于衷。忽然一个老婆婆的一声“抓小偷”的高喊声传来,他猛然睁眼,那清澈冷峻的眼神微瞥,一伸手接住小孩儿丢来砸他的石头,扬手朝跑过他身边的小偷扔了过去,正中那小偷的腿窝处,还在跑着的小偷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后面是几个闻讯赶来的捕快,将小偷抓了起来,见到事情解决,他又微微靠下,继续闭目养神,而身旁的那群调皮的小孩儿,早已跑的不知踪影……
第四次见他的时候,是在秦始皇陵,为了救欧阳少恭,与雷严大战,怒气攻心,眉心一滴剑形泣血红显现,雷严称屠苏依仗焚寂剑的力量,没有焚寂剑他什么都不是。屠苏眉头微蹙,随着双眸一闭,抬手将焚寂剑往身侧一扔,焚寂剑插在旁边的石壁上:我不用焚寂剑,而是用天墉城的剑术,用焚寂是为了报仇,用天墉城的剑术,则是诛魔!我不为求死,只为求更多人生!星蕴重明鸟乍现,将雷严重重击倒在地……
后来,他对欧阳少恭说:人生在世,苦痛永远多于快乐,但是人至少可以选择生死,你不能为任何人做出决定。
……
最后一次,我没有见到他。陵越和芙蕖告诉我,屠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过他与他们俩有一个三年之约,屠苏答应他们,三年后会回来。可是这已经过了六年了……
六年前,我曾在同城海边,见到过这样一个场景,陵越与芙蕖站在海岸边遥望大海驶来的一艘船,船靠岸后,与屠苏同去蓬莱的方兰生,襄铃,尹千殇依次下船,襄铃哭倒在兰生怀里,而千殇捧着一把剑面色凝重的走到陵越芙蕖面前,几人无言……千殇捧着剑缓缓走过陵越,芙蕖,襄铃,兰生,消失在海岸……那是屠苏随身携带的焚寂剑……
在我眼里,他是屠苏,也是张小凡…四百年后,我在一处叫青云山的地方,见到了一位呆呆傻傻的少年,他一个人,砍了山竹,带回去窝在厨房,一心一意的做着饭,脸上沾着煤灰,他也顾不着去擦,饭那是做的不亦乐乎,厨房总是照点飘来阵阵饭香,他有着与屠苏一模一样的容貌。但屠苏冷峻,他呆傻可爱……他说他叫张小凡。从小就没有了父母,是师父把他领上山的,他说他在这里过得很好,有师父师娘照顾,有师兄师姐陪伴,他们就像是一家人,为他们做饭,他很开心,他们吃的也开心。
我说他长得很像一个人。他问我是屠苏么?我惊讶他为何知道,他说曾经有几位从昆仑山远来的天墉城弟子,也问过他是不是屠苏。
张小凡的感情,比屠苏敏感很多,他伤心兄弟的误会,难过于师姐的冷漠,他渴望身边的人都幸福,但也期待着有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开心幸福。透过他,可以看到另一个屠苏,但我心里清楚,屠苏始终是屠苏,张小凡始终是张小凡。可屠苏,你到底在哪里。
我正准备离开青云之时,正值青云山与魔教大战时节,前一天的晚上,他给我做了一碗鸡丝粥,他说,这是他最早会做的饭,是一个人教他做的,但他忘了是谁。我问他愿不愿意跟我走,他说他是青云弟子,生是青云的人,死是青云的魂……
第二日的大战殊死搏斗,我离开的时候,青云山天际正中白光乍现,数百数千条剑影如雨而下,青衣裙摆微飘,清脆的铃铛声随着风儿戛然而止,只留下一女子决绝不悔的吟声:九幽阴灵,诸天神魔,以我血躯,奉为牺牲,三身七世,永堕阎罗,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在我眼里,他是屠苏,也是张小凡…回到昆仑山后,天墉城已经历了几代的变更,在祠堂里,我看到了陵越和芙蕖的牌位……
祠堂里,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自称执剑长老,他眉间有一滴泣血红,虽无剑形,但与屠苏之泣血格外相向……他交给我一封信,说是芙蕖逝世前交代他,让有一日交给一位有缘人。
信笺已微微发黄,似是放置了很久很久……
师兄
岁月荏苒,已淡去不少涟漪,悉数额角细纹,华发白生,心头于一人的钟情却依然难减,不过予你一展笑颜之际。
你自加冠之日起,便知肩上所担,芙蕖屡次赠以剑穗,只得你蹙眉训斥,拒之允之,于芙蕖来说实则早已失了意义,因知你心中抱负,怎会拘泥于这些.
芙蕖怎会不知你是将来掌门人选,弃情绝爱,然,我心非石,不可转也.曾固执的想,你在心底给我留了一个位子吧,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这次大灾之后,与你分别这么多年,本以为阴阳相隔,却始终任凭信念支撑,懵懂感情逐渐清明,当你再出现时,芙蕖才懂得,心中有师兄,未必非要为人妇,默默相伴或许走的更久.如此我失了年少之时的偏激,你这一生都束缚着责任的牢笼,我知不应再拿自己的感情束缚于你.
其实,芙蕖只是想知道师兄心里是否有芙蕖,哪怕是有过.可芙蕖此生都不会再知道.
师兄生之羁绊为屠苏,逝之难弃仍为屠苏.芙蕖大抵于师兄心中,从未有过异于其他师兄弟的位子.
唯愿来世不再投身有束缚之地,不用理会什么大义,无需将保护世间的担子加于你身上,心就一点大,装下了尘世,如何再添一个芙蕖,待你了无牵挂那一刻,或许你会在心底留一点关于芙蕖的位子。 芙蕖
那晚,我躺在芙蕖的房间,入了一次梦境……
芙蕖,古有佛法云,妙法芙蕖.
你接任掌门后,我似是理所应当接任了妙法长老之位.
三年时光转瞬即逝,当千觞捧着焚寂剑回来的时候,我们都知道了结果,然他自那时起便是再无半丝音讯,逾期的约定是否还会兑现?
我曾有一次下山处理些事务,在山脚下,当年执剑长老捡到你的地方看到了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孩子,我好奇上前,他缓缓抬头,当望见那似是熟悉的面容和眉间的一滴泣血红,我生生的愣了半晌,“姐姐。”他稚嫩的声音传来,只在那一瞬,我便决定一定要带他回去。
而你看到这孩子,眼里是无限的惊讶,甚至有些忘情的蹲下身看他,“屠苏,你回来了?真的是你?”
“哥哥,我叫玉泱。”
他无辜的声音打断了你的思绪,你望着他,眼神稍一黯淡……寂静,不语,无言……
三年又三年……
玉泱渐褪去稚气,轮廓深邃起来,与旧时故人颇有相似的眉眼,还有眉间红痣,着实让我难以分辨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与我和你立下长约之人.仅有空着的执剑长老之位,提醒着我他还未归来.
又逢他离去那日,你撇开众多天墉政务,御剑带着玉泱下山,回来时已然傍晚,你一脸阴沉回了临天阁,玉泱拿着今日下山所得东西来寻我.其中不乏孩童玩物,见到数量极多的糖人颇为差异.
正思及你这样所为何,玉泱便从中挑了一支送于我,然后坐坐于我身边自顾自吃起来.
手执糖人,仔细打量,这糖人技艺不算精湛,甚至略粗糙,硬生生把这人物的眉眼弄得模糊不清了...猛然反应过来,这是你自己画的?那...这人是...他?
虽自小一处,你对我和他也算放纵,却从未如玉泱般,盯着掌中糖人,思如泉涌,忽明白今日为何这般.想来你同我一般,将玉泱当做他了吧.
他儿时心心念念山下光景,却从未得偿所愿,糖人两个铜板一对儿,你也曾带给他,他想吃自己亲手画的糖人,你却一直未能带他下山画上一支,待到他下山你可以带他去画糖人之时,他却只需要不再回到天墉城,而不是一支糖人.
这些年或悲或喜,几度春秋,我亦知道你不肯允我的原因.你放不下你弟弟,你放不下他。
后山之中,你违了执剑长老的意思与他比剑,虽败,然有憾无恨,你只想让他知道自己与其他弟子无异.
陵端等人奉命我爹下山抓他回山,他不愿伤及同门,陵端又执宝剑,危难关头,你仍是把剑相助.
铁柱观中,你将他封印于屋内,你说你不是怕他逃走,你说你怕陵端等人挑衅,你说你怕他煞气难抑.可你却仅是害怕,害怕他再为了不回天墉城跑掉,你怕你找不到他.你说你不会再逼他回天墉城,你不想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任何一件事.
大战狼妖,你毅然决定入池以自身之力抵挡,此行生死未卜,结局难测,你又怎会不知此行可能与众人一别永别,但你更知道若不是你,便就是他,若你与他之间只能留下一个,你替他做了决定,你走,他留.你怎舍得让从小长大的师弟葬身于此?他同你一样,怎舍得看他的师兄葬身狼爪之下,他催动煞气,与狼妖一战.狼妖唤起他心中怨念,他怨晴雪的欺骗,怨陵端等人的视为异类,他却始终未怨过你,若非有你,他又怎会残留意识,不会被焚寂所控.
自闲山庄内,你的心魔便是与你失散多年的弟弟,你多年的执着,早已经把他当作了弟弟,其实你最在意的还是他.你又怎会不知,他的心魔,便是能与寻常人一样和他人亲近,从前你是他唯一可以亲近之人,然现在,晴雪,少恭,都为他信赖之人.
他最后一次回天墉城,便是与你我定下三年之约之时,本以为总有机会再见,却不想,就如此成永别.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大抵也以为我会一辈子蒙在鼓里,他早就不在了.
三年又三年,三年再三年,早已记不起有多少个三年,他却再未回来过.你和他二人向来注重承诺,他却失约于此.
我曾问你怪他吗.你说怪.我问怪他什么.你没有作答.然,今生之年大抵永远无法再团聚,当年一起玩闹的三人,一个魂飞魄散,只待来世.却不想到底有无来世。一个执掌天墉城掌门,却无法放下尘俗,难成剑仙。而一个,只是傻傻的在等待,等待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来,也许有一天,你会回头看看身后的我。
到现在我仍是相信他会回来.玉泱和我说,你常在与屠苏住过的屋子里和玉泱说一些话....
"我曾经,败于一人剑下,自此以后,再无缘一战,心中虽存憾恨,亦是输的心服口服,师尊与我言明,不会及于执剑长老之位,我曾许诺一人,若有朝一日我当真执掌门派,于心目中,早已定下执剑长老之人选,然此人早已远行,若此人一日不归,那位子便会永远空着,直到有一天,他从远方回来,而时如逝水,永不回头,我终知晓他不会归来,你们也始终无缘一见执剑长老振袖拂苍云,仗剑出白雪的风姿,于是百年而未成仙,也许正应了那句:最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屠苏,待我想出办法化解你的煞气,我就带你踏遍万里山河,行侠仗义."
"天地之间,顺应其心而活,便是最好,夏荷映日,枯荷听雨,万物生发,自有因缘.执念若生而不灭,勉强放下只是更容易入了心魔."
几十年前:
"师兄,我们为什么要学剑啊?"
"因为学会用剑,我们就能保护我们想保护的人."
几十年后:
"手中虽然执剑,任需天意成全.
在我眼里,他是屠苏,也是张小凡…距此再见,已是五百年后了。原来距离蓬莱的故事,已遥遥过去九百年。世殊时异,斗转星移,物是人非,除已世间剑灵得以千年万年往生不复,人世间早已不是当日风光了。
红色裙摆摇曳,翠玉佩环玲珑坠响,轻移莲步,来到一处美好之地。桃花遍地,十里飘香,红玉深深吸着这美好的味道,想起“落英缤纷,桃花源流连忘返”的故事,应当就是说这种地方的罢。 桃花迷乱丛掩之处,偶有蜂蝶相戏。
红玉踏着落红小径,远远看见几处房舍,正值晌午,家家户户都冒着炊烟。 “这位老伯,这位大娘,红玉有礼了,请问此处可是桃花乡?” 老两口眯着眼睛,以为置身梦中,眼前青丝如云红衣如霞的女子,款款从桃花丛中走来,面含微笑,并未见过附近有如此美貌女子啊。
“这位姑娘,这里就是桃花乡。你……不是这里人吧?是来寻人,还是游玩?”
“红玉寻一位叫风晴雪的女子,不知在不在?”
“风晴雪。”老两口喃喃了一句,对看一眼,便沉吟了,附,那位老太太抬手指着西边,道:“往前走穿过一条小径,有一座木房子,便是风晴雪的家。”老两口说完便相互搀扶着离开。
红玉朝前看去,迈步上前,往前走没多远,见一条小路,路两边都是桃花树,小路上铺满了树上落下的桃花瓣,红玉举步轻盈的走过这条桃花小径,果然有一座木房呈现在眼前,那房前也种着几棵桃花树,有栅栏,有水井,有石桌石椅,但首先映入红玉眼帘的,是一座坟墓,泥土还是湿的,应该是一座新坟。
红玉稍稍走近了一些,才看清那墓碑上刻的字:妻风晴雪之墓。
‘吱呀’一声,木房的木门打开了,走出一个人,身着红黑相间的衣服,头上戴着斗篷,走到红玉身后,站定。
红玉听到声响,垂眸缓缓回头,透过那落下的纷纷桃花瓣间,红玉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眸正神清,虽有一丝妖娆,但掩饰不了那浩然的正气……
“屠苏?”
“姑娘,你认错人了,在下鬼王宗血公子,鬼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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