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宝子跟我大哥年龄相近,多少次认我母亲做干妈被拒之后,直接厚着脸皮不管不顾与众不同地喊“老娘”。
自家五个孩子,母亲觉得不少了。加上之前在万般推辞不得的情况下,已经认了两个干女儿,这个说来话长,我曾经详细写过。
母亲没有资格拿大,出水两腿泥,目不识丁,小农民一个人,无权无势,无能无财,自家日子都过得畏畏缩缩,还有本事给别人当靠山?
因而,在辣宝子左一次右一次拎着礼物上门拜干亲的时候,母亲还是硬着心肠把她拒之门外。
可当后来,当辣宝子喝药水而死的时候,母亲开始自责,要是当初答应认干亲,会不会阻止辣宝子走上绝路?
我家从小街搬到北墩子的时候,辣宝子家跟我家住在同一排,中间间隔六户人家和一条河沟。
辣宝子最显著特点就是“大”,皮肤黑黢黢,五大三粗,大饼脸,大眼睛,大嗓门,大龇牙,另外,人送“大傻Ⅹ”。
为什么被当做“大傻Ⅹ”?智力没有丝毫问题,只不过说话做事不过脑子,想怎么说怎么说,想怎么做怎么做,不考虑后果,她最终死在自己那张嘴上。
大清早,经常传来她吼孩子骂男人的声音。跟邻居发生矛盾,也是三句不到喊上前。任何年代,谁怕谁啊?你喊别人也喊,最后演变成骂,直至动手。久而久之,邻里关系越来越差,她成了人们口中的“傻Ⅹ”,这个说法家喻户晓。
一旦被人贴上“傻Ⅹ” 标签,等于低人一等,大人歧视她,小孩穿娘鞋走娘路,也不把她当回事,人前背后喊她“傻Ⅹ”。
她火气更大,追着小孩骂,大人见了,不批评自家孩子无辜骂人,反过来指责她:枉做个大人,大人把你做作塌了,居然跟个孩子一般见识,不怪是个“傻Ⅹ”,货真价实的“傻Ⅹ”。接下来,一场战火熊熊燃起。
我那会儿上初中了,放学回家,走在门前田埂上,经常见她跟人骂,头发枯乱,满脸涨得黑红,嘴角堆着两大团白沫。吵到激烈处,被人打也时常发生。
一条墩子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没几家没跟她吵过打骂过。我家是例外,做了十多年邻居,没有骂过一次,连吵喊都没有发生过。
我两个哥哥没分家之前,住在小街那会儿,周围都是孙姓大族,有几户自恃家里有人做官与上班(那时的农村,有人上班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以为我家是小姓软弱可欺,经常卡五卡六。
我父母都是急脾气,做人原则是“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我不惹你,要是你惹了我,“头磕掉碗大个疤”,非跟你杠到底不可,经过几次交锋,仗势欺人的那几家 ,也就不再跑到我家门上指手画脚。
搬到北墩子之后,我父母年过半百,极少跟邻居争吵,矛盾不是没有,有退有进,小事忍忍也就过去了,大事的话说理上前,绝不口出恶言。
辣宝子跟邻居吵架,我母亲只要在家,就会上前劝和,把辣宝子往回拉,对于其中的原委心知肚明。
事后,母亲跟我二哥二嫂唠叨,辣宝子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没心眼,心肠不坏,吃亏就在那张破嘴上,嘴不饶人,要看什么事情呢,不当说的话乱说,总有一天嘴被人撕烂。末了,母亲还告诫二哥,不许拿辣宝子开玩笑,一天到晚,她吃死了老苦,是个苦命人。
也就是说,一条墩子二十来户人家,心疼辣宝子的人不多,母亲算一个。
辣宝子家里穷 ,父母又是聋哑人,她在嫂子的打骂中长大成人,因而,养成泼辣无知的处事风格。
她嫁的男人,完全与她相反。上海人,特殊年代下放到苏北芦苇荡,长得白净,身形清瘦,知书识礼。因为成分问题,加上性格懦弱,直至过了30岁,才娶了辣宝子。
这个男人装一肚子文化,却胆小如鼠,两个男孩被人欺负,男人慢言细语跟人讲道理,人家手一挥把他推出去老远。辣宝子跟人叫骂,男人缩在家里,一个屁不敢放。男人干农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家里家外、田上田下,都靠辣宝子一人撑着,按照现在时髦的说法,一个人活成一支队伍。
孩子还小,娘家指望不上,男人等于稻草人,辣宝子心里万般苦,经常找我母亲哭诉,我母亲只有劝她多动脑子少动嘴,让人三分不为痴。
辣宝子认可我母亲的说法,但一个人的性格岂是几句话就能彻底扭转?
跟人鸡飞狗跳多了,辣宝子就死命要认我母亲做干妈,我母亲有自知之明,本身也就小老百姓,成不了任何人背后的大树,自然不会答应她。
辣宝子东边女邻居,跟大队长有一腿,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人人皆知的事情。因为大队长每次去那家,要么把船停靠在后河码头,要么从我家门前的条埂上经过,一条墩子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自古以来,这种事情能做不能说,说了就是惹火烧身,做的人无错,说的人有罪。
这些话,我母亲警告过辣宝子无数次,千万不要祸从口出,她当时认可这些,点头如捣蒜地答应我母亲,可脾气上来,就把这些话抛到九霄云外了。
四十岁那一年,辣宝子又跟邻居发生争吵,她居然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件事说出口。那家男人,恼羞成怒,直接上来捶打辣宝子。
以前两家也动过手,辣宝子虽然身大力不亏,但终究不是男人的对手,被打个落花流水是经常之事。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因为辣宝子揭了人家丑事,而且,人家又是两口子一起动手,直接舀起茅坑里的大粪往辣宝子嘴里灌。
写到这儿,我后脊背发凉,这个动作侮辱性太强。
我父母得知消息,急匆匆赶过去,大声斥责对方太过无理霸道,同时把辣宝子抱了回家。
辣宝子抱着我父母 ,哭着喊着“亲娘,亲老子,我被人欺负死了”,我父母内心不是个滋味,却又没有办法帮助她。如果自家孩子受此侮辱,我父母会拼了老命, 不把他家铁锅浇上大粪绝不干休。
我母亲叫辣宝子男人烧上两锅热水,把她全身上下洗个干干净净,又把哄上床铺,百般劝慰她。
辣宝子哭了一天一夜,我母亲陪着她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下午,辣宝子叫我母亲回去,说她肚里的苦水全嚎出去了,没事了。
母亲亲眼见她吃下去一碗红糖鸡蛋,这才放心地回家,那料到,辣宝子半夜喝了农药,一命呜呼。
我母亲那个后悔啊,没有料到辣宝子这样刚烈。
母亲事后经常念叨,要是母亲当初答应她做干妈,她还会想不开吗?
要是,她娘家或者男人有一个出头,喊冤到公社或者把大粪泼进那家家里,辣宝子还会想不开吗?
PS:辣宝子是真名,我没有使用替代的名字,大名是什么没有多少人晓得,想把她的事写成小说,却不知道如何动笔,暂且先叙述下来,以免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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