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乡间小路上，迎面而来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笑着喊“小姑”，我愣住了，这是谁，认错人了吧？
对方再次哈哈一笑，“小姑，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玉花的大儿子小刚啊!”
仔细一看，我想起来了，三十年过去，他的脸上依稀可见少年小刚的模样。
小刚告诉我，他现在定居上海，有自己喜欢的工作，大儿子上小学，小女儿上幼儿园。生活一天比一天和美的当下，他会不定期地从上海来到小村庄，祭拜自己的母亲，同时寻觅儿时生活的足迹。
四十年前，小刚和我家，相隔两户人家，住在同一条小街上，我可以说是看着小刚出生长大的。
他父亲是满腹经纶的上海下放知青，他母亲是目不识丁的本村姑娘玉花，两个天差地别的人结合在一起，这在那个特殊的时代，一点不稀奇。
除了学识，小刚父母外貌与性格也相差甚远，父亲人长得文静纤弱，胆量也特别小，三拳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他母亲玉花呢，截然相反，体格粗壮，皮肤黝黑，脾气暴躁，属于点火就着那一类。
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玉花虽然自己家里缺吃少穿，对人却不小气，左邻右舍向她借米借布，她大体不让来人空着手回去。借出去的东西还就还，不还她也不催要。
玉花对人实心疙瘩，但是吃亏在她的一张嘴上。
从口到心一条直路，心里有什么直接说出口，从不藏着掖着，也不会弯弯绕绕，遇事又是一根筋，为此经常和邻居拌嘴吵架，邻里关系少不了鸡飞狗跳。
吃了亏受了委屈，难免耿耿于怀，她经常找我妈诉苦，我妈自然劝她说话做事多过过脑子，不能由着脾气信口开河，同时把过去了的事情推开去，不要总压在心上。
玉花被我妈一席话说得频频点头，连说改脾气改脾气，脸上的乌云随即散去，转身笑嘻嘻地回家。
可是，没过多久，玉花又和邻居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我妈便会摇摇头叹口气，哎，青山易改本性难移。
在小刚十岁那年的冬天。
邻居家一群鸡把玉花家的菜地琢得七零八落，玉花叉腰站在门口，开启她的指桑骂槐模式，邻居男人跑出来和她对骂，各种难听的话你来我往滔滔不绝。
吵了半天，不分胜负，玉花拿出杀手锏，说邻居男人是龟怂，心甘情愿地带绿帽子。
她的话，犹如一个火星点燃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爆炸了不停，战火陡然升级，那男人直接上来殴打玉花。
玉花纵然体格强壮，但终究不是那男人的对手，玉花被左右开弓扇了十多个嘴巴。
农村有句土话叫“别人做得但旁人说不得”，也就是出轨的男女哪怕天天黏在一起，别人只能是背后说道说道，断然不可以当面揭露，而且这种事情最隐晦，比骂人祖宗十八代更具杀伤力更有侮辱性。
那男人的老婆出轨多年，在小小的村庄可以说是家喻户晓。那男人也是心知肚明 ，因为对方是村干部，每次来家里时，男人都主动回避腾地，估计村干部没少给男人一家好处。
自古有言捉贼拿赃、捉奸拿双，除此，怎么能言之凿凿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呢？
如果男人不上前撕打玉花，岂不是要男人在公众面前承认他头戴绿帽子的事实，并把脸上的唾沫擦干抹净吗？
男人恼羞成怒，白天打了玉花还不罢休，晚上又舀来茅坑里的大粪，带着老婆来强行往玉花的嘴里灌，等到我妈和我哥赶来的时候，玉花已是浑身粪便斑斑。
我妈我哥呵斥那一对不知羞耻的夫妇，然后帮着玉花洗澡换衣服。
玉花坐在床上，搂着我妈喊着“亲娘”，哭得撕心裂肺。
她从小失去父母，跟着哥嫂长大，哥嫂却待她不亲，她被人欺负谩骂，哥嫂从来不露脸，更谈不上帮衬她一下，所以，玉花从小到大没进过学校，除了一身蛮力，没有其它什么本事，只把一张利嘴当作护身的铠甲。
被人当众打嘴巴，已经很伤脸面，被灌大粪更是奇耻大辱，玉花一遍一遍地哭诉自家的男人胆小如鼠，自家的哥嫂不管她的死活，她还有什么过头？
我妈一遍一遍地劝她，两个儿子还小，离不开当妈的照料，千万不要做傻事。
玉花哭了一夜，我妈劝了一夜，天亮后，玉花的情绪好转，我妈才放心离开，当天我妈还端了花生米青菜粥给她，她安慰我妈说躺在床上再休息一两天就起来，地里还有活呢。
第二天晚上我妈又陪了她一夜，白天玉花起床，扛着锄头下地。
我妈以为玉花已缓过劲来，当第三天晚上玉花要我妈回家休息时，我妈没再坚持留在她身边，结果当天夜里，玉花喝了半瓶农药，当即一命呜呼。
玉花死后多少天，我妈常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死人苦。”
果然，玉花死后不到一年，知青返城政策下来，她老公和两个儿子跟着迁移到上海，并安置了相应的工作。
没多久，听说玉花的老公回到上海像是换了一个人，重新组建了家庭，而且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能说会道。
听到这儿，我妈每每忍不住叹息一句死人苦。
如果玉花有幸没死，看到两个儿子如今在上海安居乐业，又该张开大嘴发出怎样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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