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版《红楼梦》赵姨娘
自从大学时入了《红楼梦》的坑，我基本上每年都会重读一遍。
少年时读，心心念念都是宝黛钗的爱情。近些年读，反而更理解那些聚光灯之外的边缘人，比如赵姨娘。从她身上，我看到了一个愚蠢的人，在反抗命运时的无力、无奈。
赵姨娘、周姨娘，都是贾政的小妾。按照命运的设定，她本该在贾府日常生活中，安分守己做个透明人；在家庭重大活动中，做好烘托气氛的人肉背景板，千万不要自己去找存在感。
但赵姨娘显然不甘于此，她要反抗命运。并且相比周姨娘，她抓到了两张好牌：老公、子女。
先说老公。她和贾政夫妻关系应该还不错。第七十三回开篇便写道：
“话说那赵姨娘和贾政说话，忽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忙问时，原来是外间窗屉不曾扣好，塌了屈戍了吊下来。赵姨娘骂了丫头几句，自己带领丫鬟上好，方进来打发贾政安歇。不在话下。”
书中从来没写到贾政在王夫人、周姨娘处安歇的事儿。由此可见，贾政和赵姨娘的关系起码是不错的。
再说子女。赵姨娘与贾政生了一子一女：贾环、贾探春。作为贾政正室的王夫人，生二子一女：长子贾珠在《红楼梦》故事开始时已去世，次子贾宝玉被全家视为掌上明珠，女儿贾元春进宫成了娘娘。周姨娘则没有子女。
但是，这两张牌都不是王炸。贾政不理家，且正室王夫人出自四大家族，赵姨娘“转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女儿探春模样、性格都很出挑，曹公用一个“敏”字形容她。但探春从小在王夫人身边长大，对自己的庶出身份很敏感，还看不上亲妈赵姨娘的所作所为。儿子贾环倒是在赵姨娘身边长大，无奈十分不成器，人品、才华都被贾宝玉秒杀。
无数个夜晚，赵姨娘一定辗转反侧：王夫人每个月20两银子，连鸳鸯、袭人这些死丫头们都有1两，而我只有2两，凭什么？王熙凤骂我，就连宝玉的丫鬟芳官都敢上手和我打架，凭什么？
问多了凭什么，就容易出事儿。有一天，赵姨娘在网上看到了著名的“挣1个亿小目标”的视频。她一定受到了启发，转身就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扳倒王熙凤、贾宝玉，当上贾府的家，走上人生巅峰。于是她就动手了——扎王熙凤、贾宝玉的小人儿。
为什么单恨这俩人？她自己说得很清楚。恨宝玉是因为有了他，一家人“竟像是得了个活龙”，两个字——嫉妒。恨王熙凤，是因为“这一分家私都叫她（王熙凤）搬送到娘家去”，还因为时常受到王熙凤欺负。连跟马道婆吐槽王时，赵姨娘都不敢直接说出名字，而是用手比划，生怕隔墙有耳，可见她有多么忌惮王熙凤。在赵姨娘的设想中，害死了宝玉、凤姐，“明日这家私不怕不是我环儿的”。
赵姨娘从马道婆那里，买来“十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和“两个纸人”，写上了宝玉、王熙凤的生辰八字，放在他们的床上。马道婆在家中做法，宝玉和凤姐就魇住了，差点性命不保。最红，还是“石头记”这个游戏的设计者——癞头和尚、跛足道人出手搭救。
赵姨娘的反抗失败了。但失败的根源并不是这次恶毒的扎小人儿行动，而是她梦想的终极破灭。在后四十回里，贾府势败、贾母身故，她奋斗的目标显然成了梦幻泡影，最终疯傻而死，死状甚惨。
赵姨娘：既蠢且坏，试图反抗命运，却一败涂地。
周姨娘：一个边缘人的一生。
这两种人生，哪一种更惨呢？
想起最近大火的电影《无名之辈》。章宇扮演的“眼镜”，出身底层，同样想要反抗命运。他选择了抢劫这种错误的方式，本想抢银行，却阴差阳错抢了手机店。以为自己抢的手机值20万，却发现自己抢的只是一堆手机模型，还被网友冠以“最笨劫匪”的称号。这种无力，以无厘头的搞笑方式呈现出来，但抹不去悲凉的底色。
生如蝼蚁，这种反抗究竟有没有价值？我看到两种答案。
《无名之辈》里和“眼镜”一起抢劫的“大头”，给出了一种答案：反不反抗不重要，对生活认怂没什么大不了，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爱人在身边，处处是天堂。
《将夜》给出了另一种答案：蚂蚁群中，总有这么些个特立独行的，因着特定的机缘，将目光脱离腐叶烂壳，向湛蓝的填空看一眼，便不一样。
我想，所有的反抗都有价值。但触及底线的反抗，一旦开始，就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赵姨娘如此，“眼镜”也是如此。在挣扎的生活中，有反抗的豪情，也有接受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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