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与我是近亲，今年不过十一二岁。不过小小年纪的他在当地可是出了名地爱鱼。在此我想声明一点，他的爱鱼可不包括观赏收集这一块，而是全身心投入进吃鱼这方面了。
我没见过他是怎么吃掉一条鱼的，关于他吃鱼的一切细节，全凭他的爸妈口述。
一顿饭有了一条鱼，他的筷子就专在这条鱼身上捣鼓了。
首先是鱼肚子，将正反两面的肚子挑进碗里，就着白米饭猛扒。接着是鱼脑袋，先用筷子将鱼眼睛小心夹出来扔在一边，然后两根筷子各夹住离脑袋最近的鱼骨头一边，使劲一夹，一扭，一翻，往往就能将一只鱼脑袋与身体彻底分离了。干掉了鱼脑袋，接着是鱼尾巴，对于这块肉少刺多的地，棠的兴趣不大，不过多少也戳上一两下筷子，显示出自己没有存在一点的偏心。
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经由他的手这么左折腾一下，右捣鼓一番。余下骨头与尾巴是常有的事。连一些有常年吃鱼经验的老人也不住嘴地念叨他吃过的鱼：“这鱼吃得一个干净，简直一点肉也沾不上。”话的褒贬暂且不论，单凭这一句，棠的吃鱼名声在当地就是响当当的了。
而我与他正好是对立。他爱鱼，我也爱鱼；他爱吃鱼，我爱看鱼。
为了这一点的不同，我们可没少吵过架，因此关系不是多么乐观。
但今年的他却专程登门拜访了我家一回，专为了对我说一句话：“我也跟你一样爱看鱼了。”闻言的我自然是高兴的，怎料他还有下一句：“今年暑假一起看鱼吧。”言下之意就是他想趁着暑假搬过来与我一起住段日子。
对此，我没有什么表示，应该是我不能有什么表示。因为棠与我是近亲，彼此既是亲戚，那么一起住段日子也不算个事，更何况我也不是没在他家住过。
话虽如此，我的内心却不是十分欢迎他过来住，倒不是怕他好吃懒做、大吃大喝、死乞白赖着不走之类的，而是怕他口中的“看鱼”与我理解的“看鱼”是两回事。
鱼，既能看活的，也能看死的。我爱看活鱼，死鱼也看过，但不多。大多数情况下，鱼是煮熟了端上桌，我只管拿筷子夹了吃就好。
而棠的“看鱼”……貌似与活鱼关系不大，与死鱼倒是关系密切，毕竟他是出了名地爱吃鱼，既然爱吃鱼，那么也一定能爱看死鱼吧？除非他还爱吃生鱼，否则打死我也不信他的“看鱼”是看活鱼。
事实证明，棠不爱吃生鱼，因为他爱上看死鱼了，更加确切一点的话，他爱上看杀鱼的过程了。
一条捕捞上岸的活鱼，经过简单的清洗躺上砧板，等着刀一下接着一下地刮去两边的鱼鳞。然后是开膛破肚，由尾部用手开始掏出里面的各类内脏。什么鱼肝、鱼肠、鱼泡、鱼籽之类的东西，接着是挖腮，将两边的腮用食指抠出来。最后将鱼内外清洗干净，抽取掉鱼腥线。
忙活完一条活鱼，沾两手的血与腥气。
说实话，我对杀鱼实在提不起兴趣，那些掏出来还带着血的内脏、散乱一地的大大小小鱼鳞、弥漫飘散的浓重鱼腥气……光是简单地想想都觉得有些发呕。
而棠的想法显然与我背道而驰。我不止一次地看见他蹲在杀鱼者的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拿着刀的沾满血与鱼腥的手在一条鱼的身上游走不断。每当鱼的内脏被掏出，或是鱼尾巴逐渐软下来不动了，棠的眼睛就闪出奇异的兴奋光芒。
有一回，光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似乎不能满足了他，为了更大地满足自己，他甚至有亲手操刀的举动，当然最后也没能实现。
当时我也在场，就在他的身边蹲着着，因而他的一切情绪尽数落在我的眼里，激起我的心中一圈涟漪。当亲自操刀的愿望被拒绝，棠不哭也不闹，更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他还像最初一样蹲着看杀鱼，但眼睛却好似一直跟着刀在转。
他看鱼，我看他，越看越觉得他在看刀。当时有一个念头倏忽冒出来：棠看刀不是为了亲手杀鱼，而是为了杀人……
虽说是我的一个念头，但在当时的状况下确实有很大的几率发生。
“走吧，回去买鱼吃！”幸而杀好了鱼，棠也没有多作逗留，而是站起身，跺跺蹲得有些发麻的脚，催促我回去，而目的还是跟鱼有关。我暗自苦笑，但没有说他什么。
因为那双一直盯着刀转的眼睛可还是在我的脑中盯着呢。
在我家住了一月有余，餐桌上近乎顿顿少不了鱼，而鱼的做法也是各式各样。有油焖，有清蒸，有红烧，有糖醋，有水煮……花样有很多，主角却始终不变。
棠是越吃越兴奋，我可是有些受不住。有些时候，光是看见鱼就想赶紧躲去一边。每当这时，棠总要笑话我，而没有细想一下，将我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是什么。
面对我的指责，棠有一万个理由替自己辩驳。我自知说不过他，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他快些走。
而后，棠终于走了。但隔了一段时间，我却听说了他住院的消息。
“那孩子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看起来可瘆人了。”自棠住院的消息传开，当地的老人妇女就有了话题，而这话往往是最吸引人的。随着话题的开始，追问就停不下来了。
“到底是怎么个瘆人法，给我说说呗！”
“孩子身上满是鱼鳞状的斑纹，用刀刮一刮还能掉下白色的粉末。”
“还有呢？”
“最近听说动了大手术，整个人躺在手术台上被掏了个遍。”
这样的棠是不是很像一条躺在砧板上被刮鳞与开膛破肚的鱼？
堂的身体怎么样了，我不知道。但每逢听见这类的对话，我的脑海里就要浮现出身上满是鱼鳞状斑纹的棠在手术台上，将要被开膛破肚的模样。
真像一条鱼。
……
后来，棠出院了。据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最烦吃鱼了。而他的病因最终也查出来了，是由寄生在鱼身体里的幼虫卵引发的。
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鱼对棠的报复，让爱吃鱼的棠体验一番开膛破肚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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