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典有云：旗未动，风也未动，是人的心自己在动。”
这句话是电影《东邪西毒》的开首语，所说的“心”在我看来恰恰是这部电影的终极问题。那“心”是什么呢？贪、嗔、痴、恨、爱、恶、欲，无非都是由心而生。我痴、我慢、我见、我爱，其实都是“我执”。
最难逃过的是“执着”，最难做到的是“放下”。
电影的开篇就是欧阳锋（张国荣）和黄药师（梁家辉）持剑对峙，天空风云变幻，太阳巨大的光影由清晰逐渐隐去，它的变化过程正预示片中人物的心迹变化。风云突起、天地变化，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这四十年来，你应该有些事不想再提，或是有些人不想再见。一个曾经对你不起的人，或者你想过……想杀了他们，不过你不敢。哈，又或者你觉得不值得。其实杀人，很容易的，我有个朋友，他的武功非常好，不过生活有点问题，只要你随便给他一点银两，他一定可以帮你杀了那个人。”
这一段欧阳锋做生意的独白，让看过小说的人一下子就出了戏，原来这已经不是金庸的故事了，是的，王家卫的电影都有着浓重的个人风格：他的行事荒诞却合理，他的故事出乎意料却符合逻辑，他的人物感情浓烈却透着骨子里的冷漠，他的角色各有缺点却真实、生动地让你心疼，每个人都是可怜人。
大燕国公主（林青霞）爱上了黄药师，但是黄药师没有如期赴迎娶之约，致使她失望至极，精神分裂成哥哥慕容燕，雇欧阳锋杀黄药师，为妹妹报仇；又分裂成了妹妹慕容嫣，雇欧阳锋杀哥哥，不想一生一世和哥哥在一起。王家卫也没矫情，借欧阳锋的口说出了“无论慕容燕还是慕容嫣，只不过是同一个人的两个身份，在这两个身份后面，躲藏着一个受伤的人。”
孤女（杨采妮）为弟弟报仇，想雇人杀凶手，但是身无分文，只有一筐鸡蛋和一只驴，被拒绝后仍执着地等那个愿意帮她的人。
黄药师暗恋着欧阳锋的大嫂（张曼玉），却深信“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不表白，却又想体会“被爱的滋味”，于是明知道慕容嫣是女扮男装，却摸着姑娘的脸蛋诱惑道：“如果你有个妹妹，我一定娶她”。他招惹好友盲剑客（梁朝伟）的妻子（刘嘉玲），致使剑客离家出走。每年，黄药师都来看欧阳锋，是为了有理由去见白驼山上的大嫂，但出于私心，他一直没有告诉欧阳锋，大嫂还在等他。最后，他没有逃过被慕容嫣杀死的命运。
最惨的恰是看似精明的欧阳锋，他不肯对心爱的女人坦露心迹，永远地错过，让爱人变成了大嫂，却又和她在其新婚前夜有了夫妻之实。他们彼此相爱却终生不得相见，大嫂含恨而逝。片中慕容嫣和欧阳锋的对话终于把这层纸点破了：
慕容嫣（把欧阳锋错认成黄药师）：告诉我你最喜欢的女人是谁？
欧阳锋：就是你呀……以前有个人问过我，但是我没有回答，换成黄药师的身份，我发现这几个字并不难说出口。
欧阳锋说：“有些人离开了之后才发现，离开了自己的最爱。”
大嫂说：“他没说过喜欢我，我只希望他说一句话，却没有说……以前我认为那句话很重要，因为我觉得那句话说出来就是一生一世，现在想一想，说不说也没什么分别，有些事会变的……我一直以为我赢了，直到有一天看着镜子，我才知道我输了，在我最好的时候，我喜欢的人都不在身边，如果有一天能重新开始该多好啊。”
王家卫的电影，人物的情绪都比普通人要高几个浓度，就好像生活在纯氧中，人待的久了会氧中毒，甚至死亡。但有时却又需要来上一剂“纯氧”，透过这些角色，透过他们的故事，看到的是我们自己，我们的不甘、不忿，我们的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
在《东邪西毒》里我看到了最纯粹的爱情，真正的爱情应该是不可替代的：就像黄药师之于慕容嫣，就像大嫂之于欧阳锋，执着到死都不做他选。
这样的爱情我在《呼啸山庄》中也看到了，虽然两部影片一中一西，社会、文化背景截然不同，但《呼啸山庄》中也表现出了凯瑟琳和希斯克里夫深爱到毁灭自己也毫不犹豫的情感。
两部影片的故事背景也极其相似，《东邪西毒》是在沙漠里，《呼啸山庄》是在荒原上。沙漠和荒原都广袤、干燥、艰苦、荒凉。这样的环境，要么寸草不生，一旦长出一株植物，它会把根扎得很深很深，连着骨血，深埋至心。埃及人有句谚语：“人类惧怕时间，但时间惧怕金字塔。”在世界上几乎找不到比金字塔（4000多年）更加久远的古迹了，而沙漠远比金字塔还要年长，它已经8000万岁了，从人类的生命维度来看，它几乎可以象征着永恒，跨越生死的永恒，《东邪西毒》和《呼啸山庄》把爱深埋在了这片永恒中。
原著插图
毛姆给予《呼啸山庄》这样的评价：它不是一本供人讨论的书，它是一本供人阅读的书。要找它的错很容易，它是很不完善的，但它却具有一种只有极少几个小说家才能给你的东西，那就是力量。我不知道还有哪部小说能像它这样，把爱情的痛苦、迷恋和残酷如此执着地纠缠在一起，并以如此惊人的力量将其描绘出来。
凯瑟琳说：“我爱林顿（凯瑟琳丈夫）就像林间的树叶，经不起时间的改变，好比冬天会改变树林。我爱希斯克里夫，他就像……永恒不变的岩石，一种实实在在的快乐，我需要他……我就是希斯克里夫。”
希斯克里夫说：“凯瑟琳恩肖，但愿你不得安息直至我也死去，你说我杀了你，那么别放过我，我知道这世界有游魂，永远和我在一起，化作任何东西，逼我发疯，只要不把我扔在没有你的地狱。”
《呼啸山庄》说：思念无情地回来，一遍又一遍地折磨我。
《东邪西毒》说：当你越想忘记的时候，其实你记得越清楚。当你不能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他们都聚焦在情感上，把生活放在了一边，他们的灵魂日日夜夜都在为所爱之人不得安宁。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心动，一个人，一辈子。
心一动，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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