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63

作者: 假宝玉第二 | 来源:发表于2024-04-19 16:15 被阅读0次

          除夕夜很快就来临了,在最后一缕阳光没入西天前,秀兰在屋门口前铺上了芝麻秸。这是农家人的传统习俗。自古至今,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贫家小院,除夕晚上,庭院内必散芝麻秸,谓之“踩岁(碎)”。

          胜临觉得这样好玩,来来回回不知踩了多少次,直到秸秆再也不能发出咔嚓咔嚓声,才告罢休。在秀兰准备将饺子下锅前,大力招呼儿子一块儿放鞭炮,女儿们也都挤在屋门口向院子里瞧。鞭炮还没响,就都提前用手捂住了耳朵。胜临捏着点燃的长条香,试着去触碰父亲手中拿着的那挂鞭炮的引信,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放心没事,等你点燃了,我就马上仍出去。”大力鼓励儿子。

          胜临又试着去点,这次他将香火抵住那引信,直到引信开始呲呲地发出火花,才转身看也不看地一溜小跑冲进了堂屋。陆大力将点燃的鞭炮扔在脚地上,任其噼里啪啦地响了好一会儿。炮仗的火药味混合进煮饺子的面香味,还有烧火用的干柴味,共同构成了年夜饭的浓厚气息。

          包饺子时,秀兰和陆贾氏始终不忘包一两个糖饺。她从丈夫节前就熬制好的块糖中,拣出大小合适的两块来,和孩子们的奶奶一人包了一个鼓胀胀的糖饺。除夕夜包饺子是一定要余下些面皮的,秀兰将那些面皮重新和在一起,精心捏成一条小巧的鲤鱼状,小心盛放在瓷盘子里,图个“年年有余(鱼)”的吉利。

          饺子上桌后,孩子们先是挨着个地给奶奶和父母拜年、磕头。陆贾氏乐得合不上嘴,点着头地说好,又非常麻利地将一元元的毛票塞进孩子们手里。拜过年,秀兰催着孩子们赶紧吃饺子。陆大力拿来腌制有二十几天的腊八蒜,给每个人都夹上几颗。那蒜瓣一大截已如翡翠般碧绿,只留下小小尖头还残着玉石般的白。两个糖饺先后被胜临和大力吃到,陆贾氏和秀兰都看看自己的儿子,似乎不经意间就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早已渗进她们思想深处的观念,恐怕就是让家中男丁成为有福之人,才是保证全家幸福的最大需要。

          饱饭后,撤下碗盘,重新摆上饭桌的是瓜子、花生和块糖,一家人仍聚在陆贾氏的东屋守岁。每逢这时陆贾氏就给孩子们说古今,又说起不知已经说过多少遍的康娘娘的故事。孩子们尽管早已听过,但每次仍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地听奶奶讲——

          说呀在乾隆朝,皇帝某天黑夜做了个恶梦,被惊醒了,第二天就宣召钦天监的来圆梦。钦天监大臣听了皇帝的讲述,就禀告皇帝说,要想消除这凶梦,就得纳一个骑龙抱凤的妃子才行。于是呀,皇帝就派人到京东一带寻访。那选妃的人辛辛苦苦跑了十几天,走了很多地方,也没发现有骑龙抱凤的人呀,这样的人世上能找到吗?正当大家灰心丧气,没有办法向皇帝交差时,这一天,刚好来到宝坻县新开口镇,正巧碰上镇上老百姓在围观杂耍卖艺的,人那个多呀,挤都挤不进去。此时,镇上有一个姓康的秃头村女,也想看,挤不进去怎么办呢?她就爬上了附近的墙头,骑在墙上看。这时,由于人声杂乱,吓得鸡鸭都炸了窝,一只公鸡恰巧飞上了墙头,撞进了康女怀里。那选妃的人一看,心想这女的骑土墙抱金鸡,如果把土墙当成龙,把金鸡当成凤,那不就是骑龙抱凤的人了吗?于是就把康女带到了皇城,献给了皇帝。乾隆皇帝一看,这女的咋这丑呀,就只让她在宫中当了个每天为皇帝端洗脸盆的秀女。每次康女给皇帝端来洗脸水的时候,皇帝就喜欢把洗脸水、茶叶根弹在她脸上、头上,以此取乐。康女把此事跟别的秀女说了,别的秀女就笑话她,跟她说:“哎呀,那是皇上喜欢你,再遇到那事,你就赶紧跪下磕头,谢主点水之恩呀。”康女不知道是别人捉弄她,信以为真,记在心里。又是一天早上,康女又给皇上打来洗脸水,皇帝又用手蘸水弹她,康女果然跪下磕头谢恩。因为磕头磕得太猛,头上的秃壳竟掉了下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金碗”。再看康女,已露出满头黑秀,那相貌也像九天仙女呐。由于深得皇帝宠爱,就被册封为妃,称作“康娘娘”。

          陆贾氏讲到这里,喝了口水,嗖了嗖嗓子。“那后来呢?”孩子们催着让奶奶继续讲——

          后来呀,康女做了娘娘,总惦记着咱们宝坻家乡,为使父老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她就向皇帝进言,说宝坻县地处九河下梢,十年九涝,请求皇上把税免了。皇帝答应了,第二年就不征宝坻人的税了。可是,因为娘娘就像一个神仙,说啥是啥,从此呢宝坻地界真的就是十年九涝,经常发大水了。

          奶奶讲完了,孩子们还是觉得不够过瘾,又磨着爸爸妈妈讲,秀兰推说这事得找你们爸,你爸有文化。大力就问他们说:“你们知道咱们宝坻县这个坻字为什么读这个音吗?”大家都摇头说不知道。“说呀相传咱们宝坻县的这个“坻”,在清朝康熙年间还不念“坻(邸)”,一直都是读作“坻(池)”。可是,就在康熙那年巡游天下时,正好路过宝坻,皇帝就见到那城门楼上嵌有“宝坻县”三个字,脱口而读宝坻(邸)县。你们想啊,那在过去,皇帝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咋能念错字呢?因此,人们从那以后,干脆就把宝坻(池)县改读成宝坻(邸)县了。”

          “噢!原来是这样。”孩子们恍然大悟般回应,满足而又开心。接着又去磨着奶奶讲,陆贾氏被磨不过只能说好,又讲起了儿歌——

          小耗子儿,上灯台,偷吃油,下不来。吱儿吱儿叫奶奶,奶奶不理,大肚子痞……

          说着,陆贾氏把自己并不肥胖的肚子使劲往外一腆,逗得孩子们仰面朝天地在炕上打滚。

          陆大力笑笑说:“那不能光我们大人讲啊,你们谁也给大家讲讲?”

          于是,孩子们轮番把自己先前就听熟了的儿歌争先恐后地说起来。

          大女儿艳霞先开头——

          小板凳,四条腿儿,我给奶奶磕瓜子儿。奶奶嫌我脏,我给奶奶做碗汤,汤里搁点油,奶奶吃了点点头。

          艳霞刚说完,就拿起饭桌上的一把瓜子,轻轻磕了一个,亲手喂到陆贾氏已经近乎没牙的嘴里。陆贾氏边咀嚼着边说:“奶奶不嫌,奶奶啥时候都不嫌。”

          艳丽等不及地说该我了,她先是跑到大力和秀兰身边,然后面向大家自问自答——

          谁来啦?爹来啦,大车小车接来啦,问问妈?做啥饭?烙春饼,炒鸡蛋。又好吃,又好看,你爱吃,你就吃,你不吃,快滚蛋!

          说完,怕挨打似的又从父母身边跑开了。这时,一家人都看向小女儿艳萍。艳萍又思忖了一下,然后一拍大腿说有了——

          风来咧,雨来咧,老狼背着鼓来咧!哪儿藏,庙里藏,一藏藏出个小儿郎。儿郎儿郎你看家,我上南边采梅花儿。

          大家立刻拍手鼓起掌来。胜临挠了半天头,却还没有想好,刚上小学育红班的他,头脑里还没有留下什么古今知识。大姐姐艳霞提醒他,要不念首诗吧?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姐姐语文课本上学过一首诗。他找来课本翻到那一页,郑重其事地读起北宋诗人张俞那首著名的《蚕妇》——

          昨日八(入)城市,

          归来旧(泪)满巾。

          偏(遍)身罗绮者,

          不是养蛋(蚕)人。

          听他读到最后一句,姐姐们实在忍不住都大笑起来。高兴起来了,陆大力一改平时寡言少语的习惯,将头戴的解放帽帽沿往右一拉,直接在炕沿前的脚地上扭起了秧歌,又唱又跳地演上了妇孺皆知的《小放牛》,他故意捏着嗓子,发出妇女般的声音,朝孩子们唱——

          赵州桥来什么人修?

          玉石栏杆什么人留?

          什么人骑驴桥上走?

          什么人推车压了一道沟嘛咿呀嘿?

          什么人推车压了一道沟嘛咿呀嘿?

          儿女们有的坐在炕沿,有的站在炕上,也一块儿跟着连唱带扭起来——

          赵州桥来鲁班修,

          玉石栏杆圣人留,

          张果老骑驴桥上走,

          柴王爷推车压了一道沟嘛咿呀嘿,

          柴王爷推车压了一道沟嘛咿呀嘿……

          陆贾氏鞭腿坐在炕角里,喜气洋洋地看着一家大小欢脱的热闹表演,秀兰靠着炕头隔断墙一边瞧还一边纳着鞋底。就在陆家七口人仍你一段我一段地讲着笑着唱着扭着时,外面突然传来急切的呼喊声“着火了!赶快救火呀!”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脚印63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opvyxj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