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时间已经指向11:25,马上就要放学了。
我如平时那般快步走到校旁的角落里,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静待着未未从学校出来。
然而还是逃不过其他家长的纠缠。
“你是未未的姐姐吧?未未真是好福气,有这么漂亮的姐姐天天接他。”
“我是未未的妈妈。”我轻声道。
“妈妈?”对方因衰老而水肿下垂的脸近似抽搐般,做了个惊讶的表情。
“你今年几岁?”
我极不情愿地说:“24。”
对方根本不在乎我的不情愿,更加惊讶而兴奋的追问道:“24!你18岁就生孩子了?难道你没有上过学吗?”
这些侵犯式的追问让我非常羞恼!
我不喜欢接送孩子的那一刻,妇女们在我身后的评头论足,男人们的眼神在我身上的上下探索。
不过,她们说得对,我是在18岁那年生下了未未。
但是,她们说得又不对,我上学了,我曾经名正言顺地考入了一所本科院校。
然而一切都在我17岁考入大学那年发生了改变。
-02-
17岁,经过激烈地竞争,我考上了千里之外的大学,完成了全家人多年的夙愿。只请了两天假的父亲,将我送到新生报到处,就匆匆登上了返程的火车。
妈妈为我准备的两箱行李已使我不堪重负,再加上刚领到的被褥,我实在寸步难行。
这时,罗南出现了,一个高大坚毅的男孩。
这样的相遇,仿佛似曾相识,仿佛等待已久。时空的交汇只在此时此刻凝滞。似乎追随,只需瞬间。
罗南背着我的行李走在前面,初次见面的两人都默不作声,却已心意想通。
在这个新的学校,新的城市,新的学期里,已经大四的罗南像一个舵手、像一个领路人带我领略了新的世界,认识了新的自我。
少女的心里纯净地只有爱情。
寒假时的依依惜别,各自在家的百转千回,无数条偷偷发送的短信,都化作了开学见面时热烈的拥抱,缠绵的亲吻。
那一夜,我们从未如此强烈的渴望拥有彼此;那一夜,我们都想把自己融入对方······
缠绵的日子总是飞快。终于罗南抱着我说,他要去参加工作了。
相思中的一阵干呕,让一向月事不调的我一阵惊慌。鼓足勇气迈进药店,偷偷躲在宿舍的卫生间里,验证了那个让我害怕的结果。
罗南得知了这个消息,向来从容淡定的他也慌乱了,自是对我千般地心疼、万般地抚慰。继而又马上恢复了冷静:“我正在实习期,能不能留用就看这一两个月了。你再等我一下,为了我们的未来。”
少不更事的我糊里糊涂地答应了,十天过去了,一个多月过去了。罗南终于用他的优秀赢得了留用的机会,而我的肚子却再也遮不住了······
在医院里,医生略带鄙夷的说:“不想要的话干嘛拖到现在,这个月份只能引产了。真是无知!”
然而在B超室,当听到那如跑火车一般的胎儿心跳时,我的心顿时柔软了,那是多么强烈的求生信号!
我和罗南一起去车站接父母,心里满怀着忐忑与羞愧。
母亲只看了一眼我隆起的肚子,眼泪便扑扑簌簌地落下来。
在简陋的宾馆里,眼睛红肿的母亲不停地哭诉:“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希望你能成才。你竟然才读到大二就说要辍学去生孩子。早知这样还不如不供你读书,都白费了!你才18岁呀!”
我猜不透母亲对我是指责还是心疼,我更加猜不透一言不发的父亲。
因为高血压早就戒烟的父亲,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烟来,抽了一支又一支。
父亲在烟雾里缓缓地说:“既然决定要生了,就好好跟着他过日子吧。我毕竟是个老师,丢不起这个人,往后你就别回家了,让邻居见了笑话。”说完便将脸扭向墙壁。
我曾经是家里的骄傲,如今却成为了家庭的耻辱。
送走了父母,办完了肄业手续,我在同学的议论声中告别了我刻苦学习十一年才考上的大学,也告别了我曾经的梦想。
-03-
终于又可以和罗南日夜相守了。一切都是值得的,即便没有婚礼,没有房子,没有戒指……
转眼到了11月,夜里破水了!
半夜的产房人满为患。医生催促着我做各种检查和询问,无知的我却丝毫不懂得如何配合。医生匆匆将我拉上产床,发现孩子已经出来半个身子。
儿子出生了,只有四斤二两。
我与罗南相拥而泣,世界上又多了一个让我们深爱,且深爱我们的人。
与此同时,罗南更忙了,毕竟优秀的人总会得到重用。不得已,才生完孩子三天的我便下床买菜、做饭、洗衣物······
原以为,生完孩子就幸福了。可是新生的未未几乎套牢了我,我不得不去面对未未一床的屎尿,一日两次的晒太阳,一天三餐的营养搭配。
我不得不在天将亮时拖上未未去菜市场。菜市场里人头攒动,贩夫走卒,老妪闲汉。每个家庭里最没有价值的人都被发配到了菜市场上,这里是底层人士的聚集地。
我不得不一手抱着未未,一手整理凌乱的房间;一手正在炒菜,一手却要处理未未溢出尿片外的大便。
不得不在未未高烧时奔波于医院里面,彻夜不眠。
这对于我来说有多难,毕竟才18岁的我也只是个孩子!
起初,罗南看到我要承担这么多与年龄不相符的家务活,他十分的内疚与心疼,下班后会时不时的帮我洗洗尿布,打扫打扫卫生。可随着他越来越忙的工作,他开始回家后便倒头就睡,或者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刷手机。
慢慢地,我们都觉得,由我来承担所有的家务活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是他在赚钱养着我们,没有收入的我就应该干这些活。
于是,我从刚开始的只需要照顾未未,变成了还要照顾罗南;从刚开始他承诺的一辈子对我好,变成了我每天都要对他好;从刚开始他对我的内疚,变成了我对他的小心翼翼。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学会了按照他的口味做饭,学会了按照第二天的气温把合适的衣服叠放在他的枕边,学会了询问他对所有事情的意见,学会了在每个月初小心地向他索要家庭生活费。
罗南的工资又涨了,我与他之间能聊的话题却越来越少了。他不想听我说哪里的菜便宜又新鲜,我也听不懂他公司里报表的盈亏。
罗南为了更好的发展,去了另一个城市。我们开始了一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才能见一面的分居生活。即便相见,也是无言。这样的日子在麻木中过了两年。
一天深夜和他通电话,他例行公事般问了几个关于未未的问题后,两个人便都开始沉默。就在这尴尬的间隙,我清晰地听到了电话那端高跟鞋的声音,之后罗南便匆匆挂了电话。
我逼迫自己不去多想,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临了。
罗南提出了离婚,条件是给我十万元,孩子留给他。
“我们曾经那么相爱,说好了要在一起一辈子。”我哀求他。
“我们早已无话可说,”罗南说地决然,“别再自欺欺人了。”
“我五年的情爱和时光就这样被你用十万元打发了吗?而且我不能没有未未。”我不想放弃。
“我已经白养了你这么多年,早已仁至义尽。你连自己都养不了,怎么做个合格的妈妈?”
罗南的冷酷让我觉得陌生,也让我崩溃;“五年来你抱过几次孩子,又接送过他几次?我们两个人到底谁才不合格?如果你把未未给我,我一分钱都不会要。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就马上去法院要求平分你所有的财产。而且我还会闹到你的公司,把你的工作搞凉!”
罗南妥协了,毕竟这几年他在工作上的付出比在儿子身上要多得多。
这一刻,对爱情所有的纯真幻想,都成为了泡影。
我放弃了父母,放弃了学业,放弃了进入职场的机会,只为了和他厮守终生。到如今我失去了所有,却仍是孑然一身。
-04-
我羞愧地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父亲在一阵沉默后缓缓地说:“回家吧,我们去车站接你。”
收拾了两件换洗的衣服,牵着未未,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地方。几年前我离开家乡时,也曾豪情万丈,如今归来却只是空空行囊。
当务之急是先找个房子安顿下来。小区里的房子自然是住不起,不得已,我只能在郊区租了一间简陋的民房。房间里只有一张摇晃的木板床,一张发了霉的桌子。房间的墙壁大部分都掉了皮,仅有的一面小窗子还是朝北开,房间一天到晚都没有阳光,一股阴沉发霉的味道。
纵然这么破旧的房子,我仍然支付困难。离开罗南时只带了两千多元,买完车票付完房租只剩下五百元了。
我不敢将我的贫穷告诉父母,不能再让他们为我担心。我只能在菜场快收摊时去买处理的菜,不舍得扔掉每一片发黄的叶子。肉食对我们来说已经成了奢侈品,每隔半个月买一点边角的猪肉,悄悄地都夹到孩子的碗里。
可是很快所有的钱都要用完了,房租也已经欠了一个多月。秃头房东敲开门来,一边疾言厉色地催钱,一边用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打量。直想给他一个耳光的我却只能赔笑求他再宽限几天。
迫不得已,我只能拨通了罗南的电话,向他求助能否看在孩子的面上借我一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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