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
上周和你共赏诗歌的愉快心情在我这里持续了很久,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读那些诗歌了,这藉由你,我又重温了20几岁那段青葱美好的岁月。我相信任何一个人,只要他的心年轻过,就不可能不被诗的语言打动,而当他不在为诗心动的时候,他便已经进入了心灵的暮年。
但这只是针对现代诗而言。现代诗创作和阅读似乎都要依靠些热血和激情,与之相反,中国古典诗歌却没有这样受年龄的影响。辛弃疾在他的《丑奴儿》一词中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所以反倒是他中年以后的词作更深沉,更具有震撼的力量。比如《破阵子》“开篇就是醉里挑灯看剑”,仅一句,就把壮年的豪情与现实的无奈流于笔端。一员武将本应持剑战沙场,何以要醉里看剑呢,读到最后,“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的时候,一种壮志难酬,英雄末路的悲慨已经溢于言表。热血依然是有的,只是多了直面现实的襟怀和屈从于现实的无奈。诗歌的魅力不在于他用什么语言写成,甚至不在于所写的内容是否与你相关,只要人心是鲜活的,情感是真挚的,就可以穿越时空产生共鸣。
人类为什么会写诗呢?《毛诗序》里有这样一段话,“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咏歌”就是写诗了。可见诗歌是人类由于内在情感的强烈而寻找到的一种优美的表达方式,而人类的情感是共通的,所以古代诗歌虽然距离我们年代久远,但依然可以在不经意的时候触动我们敏感的神经,依然可以在恰当的时候变成我们口中的珠玉。前些日子在微信上看到一个段子,说人为什么要多读书呢?因为当你看到雪打柿子的时候,你脑海里浮现的应该是“秋去冬来万物休,唯有柿树挂灯笼”,而不是“卧槽,快看!滴漏当啷的真好看”。诗歌对人的影响可见一斑。同样当你捡拾梧桐叶,念出的是“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而不是“树叶都掉光了”;当你中秋望月,说出的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或者“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而不是“今晚的月亮真亮啊”;当你心情郁闷,念出的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而不是“哎,愁死我了”,当你志得意满,说出“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而不是“别跟我老讲老一套”。每当这个时候,诗歌所赋予你的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含义,而是一种情怀了。人应该有诗的情怀,至少应该能感受诗的情怀,要做到这一点,没有潜下心来去体会的功夫是达不到的。以前我自诩为喜欢诗歌的人,也能背下几首唐诗宋词,甚至更早期的作品,但我对诗歌的理解却一直停留在语言的表层。后来我读到了周汝昌先生写的《千秋一寸心》,又读了叶嘉莹先生的品读诗词的系列书籍,终于渐渐领会到字里行间的更深邃,更微妙的情感。比如李白有一首《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初读时只觉得是精致的,清凉的,淡淡的。仔细品味之后,才恍然发现,这精致的美的背后,有着一个女子深深的彻夜难眠的思念和幽怨,就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正如韦庄的一首《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写江南的美,表达对江南的喜爱之情。实际上当你知道韦庄写此诗时已是晚唐,黄巢带领的起义军攻破长安,诗人不得不逃往南方时,你就可以体会到“游人只合江南老”是有家难回的无奈,“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是想到家乡战火频仍的惨状而万分悲痛的情感。哪里是江南好,不过是借此来麻醉自己忘却痛苦罢了。
这些看似高深,其实也并不难,将文言知识和历史知识与情感体验融入其中,就没有读不懂的诗词。人类的情感不过是“喜怒忧思悲恐惊”而已,诗词中的情感也有规律可循,比如思乡之情,怀才不遇的失落,离别友人的伤感,归隐田园的渴望,家国忧思……如此等等。唯一的问题是,试卷中赏析的诗词作品,往往为了避免太传世而降低赏析难度,所以都是些并不太优秀的作品,要从中看出美来,实在有些不易,只好剑走偏锋,重在情感的理解和手法的把握了。但是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想,就一切都不成问题,更何况我们应该以大语文的态度去学习,而不应该被小题限制了发现文学美的能力。
诗词是中华民族乃至世界文学宝库里的珍宝。据说在俄国,每个人都会背诵普希金的诗歌儿,而在中国,诗歌的普及程度却远远不如俄国,将珍宝弃之如敝屣,实在是可惜的事,如果我们能将之捡拾于万一,也不能不说是为民族文化的传承尽了绵薄之力,纵然不能成为《中国诗词大会》中武亦姝那样的诗词才女,也可以稍微颐养一下自己的性情吧。
(《毛诗序》是中国古代诗歌理论,是为湿巾做的序,是目前我们能够见到的最早的诗歌专论。)
妈妈
2017.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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