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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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是当地土著，家里四世同堂，是个和气长寿的气运，家里男性成员样貌俱是好的，高挑修长，轮廓分明，女性成员却略有些岭南特色。

他家主事的是小辈的爷爷和奶奶，两位年约70、鬓发飘霜，精神矍铄的老人。

这二位和和气气，见人三分笑。他俩个每天形影不离的出去买菜，散步，接送孙子上学。站在马路边等红绿灯，爷爷身板高而挺拔，奶奶老则老矣，小巧的个子紧挨在爷爷身边，十分的小鸟依人，行走间爷爷腿长走得快，又不由自主的等身边人，所以左不过和奶奶错开半步脚，雄赳赳好似一个探路的。

每月来收房租的却并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女儿。儿女辈有点一代不如一代的意思，行事木讷无趣，成日也没有什么别的追求和乐趣。女儿只收租看房，儿子在村口安全岗做保安，姐弟二人显性基因像了个九成九，个子还是高，略驼了年轻的背，头也不大抬得起来，面色黧黑，毛发干枯，见面也惯常的黑着脸色，冷面冷情。总之和他们这样的人说话，哪怕你正高兴着，忽然心头就只剩下愁苦了。

最后要说的是他们家给我印象最深的太奶奶。

这位太奶奶腿脚不便，一个人住在一楼，老得看不出年龄，也许九十，也许近百，每次看到收拾得都很干净利索，面容还能看出健康的白皙，像褪去颜色的花，头发梳得齐齐整整挽在头上，衣服也是素淡整洁的。和她的儿媳妇倒像是母女一样的待人和气。

除了她的满头白发的儿子经常端了堆得冒尖的饭食，从楼上拿下来给她吃，一般人们是很难留意到她的。我却对她印象深刻。她经常坐在门口，其时我的然儿两岁，还不像现在这样猫嫌狗弃，每次婆婆带他出去玩，他必定活泼热情的打招呼，他那孩童纯净明亮的眼睛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打招呼的对象中就有这位太奶奶。然儿出去会开心的看着她，跟她摇着小手说：“拜拜！”，回来的时候会说：“你好！”。

每当这时候，这位老人上一刻木然无神的脸上总会倏然绽出神光，十分高兴的样子，朝然儿伸出她干瘦的手。有时候她正好在吃饭，然儿好奇，便会走过去看，她便笑眯眯的要给他吃肉，这份好意孩子爸爸是不允许的，所以婆婆会赶紧婉转的阻止。太奶奶便咕哝着和然儿说很多话，两人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不妨碍他们愉快的交流，各自自行脑补，自问自答。一直到婆婆带然儿上楼，她便目送着，直到看不见了，脸上又恢复了寡淡寂寥的神色。我从未见过她自己的重生子到她的房里，或是陪在她身边。

她这样一个人，也不知道是老了力衰，还是腿脚确实有碍，天气晴好的时候也只搬把椅子坐在门口，看日升日落，时光从她身边不紧不慢的悄然流逝。来往的人群，喧闹的世界和她并没有多少关系，她被摒弃在外，能看到，触摸不到。天气不好的时候，房门便无声无息的紧闭着，看不出有人还是没人。

说起来儿女也算孝顺，知寒知冷，断不会让她挨饿受冻，但是看到她在漫长的寂寥中，渴望与人交流的样子，又不知道这样的长寿，于她意味着什么？

我们后来搬走了，但我还经常路过这附近，也经常看到房东爷爷和奶奶，他们的头发白得慢慢没有了一丝黑色。我很想去看看太奶奶是否还健在在，但觉得贸然前去，行迹可疑，她大约也已不记得我了，终没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