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本书,没有华丽的词句,却有道不尽的真实。”
想起父亲,并没有感觉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似乎是他驾鹤云游去了。
现在偶有回到父亲曾经住过的家,午休时间,我习惯性地躺在父亲曾经的卧室的另一张床上,睡得很踏实。
我对父亲最深的印象就是他老人家八十五岁以后。至于他十六岁背井离乡那段,二十岁至三十岁服役并遇到母亲那段,文革期间夹着尾巴做人那段,勤劳朴素那段……那不是三五千字能说清的。让我先从印象最深说起。
这几天小崔是热点。父亲在世时,绝对是小崔的铁粉。排斥转基因就不用说了,所有的新品种蔬菜和水果,父亲都不屑于品尝。他自言自语:“薯怎么能是紫的?一粒米那么大还是米吗?”我对他的这些问题没有研究,不吃就不吃吧,反正他老人家爱吃的土豆、红薯、白菜、胡萝卜、南瓜……也不是什么稀缺的东西。
晚年的父亲已经不能再为儿女们操劳,岁月把他从身先士卒的实干家转换为心理学老师。每见父亲一次,他成功地干预了我的各种烦恼忧愁。我的心情要豁然、平静几天。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不满足,没有嫌房子小了工资低了,没有说这苦了那累了,张口就是“比起牺牲在战场的战友,不能不满足……”接着就说:“以前的大地主也没有现在的生活好,你姥爷是地主,可是……”于是,接下来就是一段忆苦思甜会。至于你听不听故事,你什么时候打断故事,他不在意。不记得哪年我从新来的广东菜馆买回去虾饺,他吃了一个说味道不错,问我多钱一个。我回答六元一个。他反问了我两次“六元?”咂着嘴又吃了一个,既意味深长又牙疼似的连着说了两句:“我现在已经吃下一家人一天的菜钱了。”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经历过贫穷,经历过饥饿。衡量一个物品的贵贱,往往是要把它换算成能买几袋白面,能买几天的菜。令父亲引以自豪的,给我们讲过无数次的是我们家在上世纪60年代困难时期,大瓮里一直藏着两袋子白面。晚辈们长大后,经常给父亲买来稀罕物件或领着吃喝玩耍,估计数字越来越大换算得费劲了,亦或父亲觉得白面和菜的问题完全解决了,慢慢才不算了……
父亲直到去世前夕,还在关注着两岸局势。连战,马英九,蔡英文,陈水扁……这些都是他经常念叨与咒骂的名字。两岸过去的情况,现在的局势,未来的发展,他都在关注。只要你有闲工夫,他可以像中央电视台四频道《海峡两岸》一样,给你开讲:“两岸必须统一,必须文统,不能武统……”遗憾的是两岸开通后,父亲年事已高,没有让他亲自踏上他挂念的台湾宝岛去看一看。
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人。晚年,军人的正直自律丝毫没有褪色。看见有人糟蹋自行车等公共设施,破坏环境等不良行为,他杵着拐棍儿扯着嗓门要批评。我们嘱咐过他多次,年龄大了,不要管闲事。“这怎么是闲事?”一下子把我们噎得说不出来话。有一次晨练,在医院门口看见一个孕妇叫不开医院的门,他居然拿着拐棍儿使劲敲开,结果那天孕妇生产。后来孕妇的丈夫还买来一箱牛奶对父亲感谢。他怎么找着我家的?嘿,生活中父亲的形象独一无二,满面红光,一拃长的白胡须飘飘然,一幅仙风道骨之姿。小区附近,随便问一个人,那个拄拐杖,背略驼的白胡子老人住哪里?准能找着。我的儿子画过一幅画儿,形像神似晚年的父亲。现在这幅画挂在我家餐厅。看到画儿,我就想起父亲;父亲路过我的心田时,我抬头望望这幅画儿。
三年前清明节那天,身体一向硬朗的父亲,起身后突然头一侧,倒在哥哥的怀里,仿佛合书一样合上了自己将近一个世纪的故事人生。
父亲的子女中没有一个达官显贵,但我总感觉到我们是父亲的骄傲。他对我们的夸赞是溢于言表,张口就来,我听着真是惭愧。而父亲真正是我们兄弟姐妹心目中的英雄。年轻时加入国民党,当过傅作义的警卫,躲过了战场上的枪林弹雨,躲过了文化大革命对“地富反坏右”的清理。“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父亲不管是颠沛流离还是驰骋战场,不管是气宇轩昂还是低声下气,立小家想国家,国家需要他做什么他就极致地做好什么,而且完成了一个儿子对老母亲的赡养,完成了一个丈夫对患病妻子二十多年的照顾,完成了一个父亲对一群子女的培养。父亲,真了不起!如果有来生,我要继续做他的孩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