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锅白米饭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上高中时，我正在长身体，饭量大得出奇。

        那时，学校的伙食也是出奇的差，常见的菜就是炖土豆和炒青椒，冬天则是炖大白菜。说是炒和炖，其实就是煮。土豆都是鸽子蛋大小，也不切也不去皮，直接放到大锅里撒上盐用水煮熟，然后倒到一个大铝盆里，再舀一勺植物油均匀撒在上面。看起来黄澄澄、金灿灿的很漂亮，如同煮了一锅金弹子，其实菜上丁点油花也不沾。卖菜的大师傅舀菜的水平极高，他用勺子轻轻荡一荡飘在表面油腥，顺势一勺下去，挖到你碗里的就只有干干净净的土豆了，至于吃起来更是又咸又麻嘴。炒青椒也是如此，一吃除了涩就是苦。而炖的大白菜吃起来更是“咔哧咔哧”的响，跟吃生的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菜，如果去晚了还会买不到。面对这样的菜，我依旧能够把四五个馒头(当时五个馒头为一斤)吃进肚里。此外，水还不够喝的。因为茶炉太小，去晚了热水就没有了，大家只好趴到水龙头上喝凉水。夏天还好些，冬天喝一肚子凉水，就会闹肚子。更难受的是即使凉水都不够喝的。吃饱饭，大家都去洗涮，楼上的水压不够，即使你口渴难耐，也只能忍着，等到上了一节课之后，利用课间跑到盥洗间里喝凉水。饮食条件越差，每个人却吃得越多，大家都是如此，虽不能称为以苦为乐，但确实是习以为常了。

        我写字不错，班主任刘老师就经常让我帮着她抄写一些材料，有时候时间太晚了，就会让我到她家吃饭。我一般会婉言拒绝，但是刘老师就像母亲一样的和蔼可亲，三番五次的邀请我去，弄得我也不好意思了，觉得再不去有点不近人情了。终于有一次我又给她抄材料，她再次留我吃饭，我就答应了。

     

        那天中午，刘老师用电饭煲煲了一锅白米饭，氤氲的香气飘满了整个房间。她对我说：“今中午你叔叔在单位不回家，除了你我，还有胡菲和胡悦，没外人。”胡菲和胡悦是刘老师的两个女儿，过了一会儿都放学回来了，我们就坐下来开始吃饭。刘老师还炒了几个菜，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一盘东北酸菜，味道酸酸爽爽的，很合我的胃口。她们家的碗非常可爱，是那种很小的碗，雪白的瓷，青花缠枝莲图案。我们家过去都是粗瓷大碗，一个就有她们家两个大，我看到这样的碗感到很稀奇，心想，这样的碗得吃到什么时候才能吃饱？这时，刘老师把饭盛满了，一人一碗放在了我们面前，我的确有点饿了，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刘老师给我夹了一大筷子酸菜，对我说：“你尝一尝，都是我亲手做的。”一会儿功夫一碗饭就被我吃完了，一抬头，却发现她们三个只吃了一小半。刘老师赶紧又给我盛了碗，让我使劲吃。我只觉得一碗饭实在不够吃的，就又吃了一碗。吃完了，胡菲和胡悦一碗饭还没吃完。我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于是就放下筷子假装吃饱了。刘老师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就对我说：“男孩子就应多吃，来，再吃一碗。”说完，又给我盛了一碗饭。这时，胡菲和胡悦终于吃完了那碗饭，对妈妈说：“妈，我们吃饱了。”然后笑嘻嘻地看着我说：“你慢慢吃，就不陪你了，我们回房间了。”我听了怪不好意思的，就低着头慢慢地吃。刘老师不一会儿也吃饱，就在一边帮我夹菜，看着我吃。刘老师看我这碗饭也快吃完了，就对我说：“男孩子就是好，吃饭看着就香。尹雷，在我家就和你家一样，不吃饱，不能放下筷子。”她望了望电饭煲里面的半锅白米饭说道，“我看你个大小伙子，肯定饭量大，把剩下的米饭全吃了吧，反正第二顿他们也不愿意吃了。”

        可是我却坚决不吃了，觉得自己实在太丢人了，简直就是个饭桶。但刘老师却不这么想，她看起来特别高兴，就好像从来没见过男孩子吃饭似的，又是给我盛饭又是给我夹菜。我也确实没有吃饱，刘老师一鼓动，就扛不住了，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不多时，我就把剩下的白米饭全吃完了，这才觉得自己真的吃饱了。

        刘老师高兴得不得了，一直夸我能吃饭，有力气，像个男孩子。可是我总觉得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我会比他一家人吃的饭还要多。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不知刘老师是否还记得当年我在她家吃了半锅白米饭的情形，但我记得，而且永远记得。在我心中那不仅仅是一顿特别好吃的白米饭，更是一位老师对一个孩子最真实的尊重和深深的爱。那半锅白米饭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成为了我人生中沉甸甸的精神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