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

世界上总有一种人，明明和大家一样面对着生活的一地鸡毛，却总有能耐把这铺撒一地的鸡毛扎成一把掸子，而且还是顶漂亮的一把，然后用这把掸子把自己掸得时时光鲜，也把别人掸得如沐春风。

四叔就是这样的人，生活对于他，永远是举重若轻。

我和四叔相差十八岁，因此我所有关于四叔的记忆，起源于两件小物，一件是一把木头小凳，小巧玲珑，可爱舒适，几乎陪伴了我整个童年，据说是出自不到十岁的四叔之手；另外一件就是一张照片，年轻的四叔，身着铁路工作人员青蓝色的制服，立在西安大雁塔旁，身形挺拔，面容清秀，眼神清亮。头顶是湛蓝的天空，脚下是宽阔的广场，未来仿佛一条崭新的高速路，在四叔微笑的眼前肆意地展开。那样的青春，干净、清爽，四处透着敞亮。四叔没有上过大学，高中毕业后通过社会招工进入了铁路系统，最初只是普通的扳道工，凭着自己的吃苦耐劳，勤奋钻研，在一级级技术比武中脱颖而出，仅三十出头就走上了领导岗位。然而，我眼中的四叔，身上的光芒绝不仅仅在于此，他是我心中时时以之为标杆的人生楷模。

四叔是那种只要确定了目标，就会全力以赴的人。 记得十几年前，四叔的工作遇到了瓶颈，那段时间，每天上午十点多钟工作完成，四叔就一刻也不耽搁地回到家中。他常常指间燃着香烟，远离舒适的沙发，在电视机前冷硬的小凳子上坐很久，烟雾袅袅，光线明灭，眼神却似乎早已飘离屏幕，随着思绪游移到了别处。那段时间的我住在四叔家，总是偷偷躲在一旁，竖着耳朵留意外面的动静，偶尔快速地伸出脑袋看一眼。我再也没有见过一个中年人那样的面容。明明诸事繁杂压在心头，却依旧平静地云淡风轻，隐忍地不动声色。那张脸依旧像年轻时候那样光洁，眼神清澈，等到他神思回落，扭头问我中午吃什么时，他眼睛含笑，满脸专注地关心的似乎便只有午饭这一件大事了。

这一段平常的似乎有些平淡的日子，我作为旁观者驻守了大约二十多天，每天中午帮着四叔一起做午饭也成了一件惬意的事。四叔爱吃拉面，因而四叔拉面的样子十分利落，吃饭的速度也很快，几分钟一碗面就呼哧呼哧下了肚，之后迅速仰着头用比饮酒更痛快的姿势饮一口食醋，然后对第一次看到这种吃面方式时吃惊到无语的我说，跟你调到面里吃还不是一样啊！之后自嘲地哈哈一笑。四叔吃香蕉喜欢剥掉全部的皮，然后手持香蕉像在吃一根油条，他爱喝浓茶，直到几年前体内结石了才作罢，还爱抽烟，抽烟的人多令我反感，唯有四叔让我爱屋及乌地默认了香烟与他的亲密关系。或许没有香烟的陪伴，那段旁人看来波澜不惊，个中酸涩却只能一个人品尝的日子他也许不会走的那样从容不迫。这位亲密战友，还把自己的身姿隐秘地嵌入了四叔原本洁白的牙缝里，可能一生都会如影随形吧。

从四叔身上，我还第一次看到了所谓高效能人士做事的方式。四叔以一人之力为爷爷奶奶在家乡购置了楼房，装修的那段时间，四叔的工作也非常的忙碌，不仅在外地，时间也完全不是朝九晚五。然而，一起动工的邻居家刚铺完地板，奶奶家的工程已经趋近尾声。这一切都是四叔在工作日的午间或是休息日的一大早来联系和安排。四叔的每次出现，风尘仆仆却毫无奔波劳累的烟火之色，洁净的后备箱里整齐地载着顺路购置的零星材料。偶尔有空在老人身边吃一餐饭，也必定会四处查看，或是修理滴水的龙头，或是换掉那块开裂的砧板，事无巨细，四叔全看在眼里，乃至于对我们这些平日里难得见面的晚辈，在我们每一个重要的人生关头，四叔都会关心询问，如果遇到问题，更是不辞劳苦地四处操劳奔波，点点滴滴的大事小事，都装在心头，办理地妥妥当当。这一切的事情四叔做的游刃有余，没有事前的无措和忙乱，所有的筹谋和未知，都在他一节节燃短的香烟中被组织排序，像弹匣里的子弹一样严丝合缝，然后向着四面八方叮叮当当地发出，变成一个个令人叹服的成果展现在大家面前。就这样，四叔用这些看似平常却熠熠生辉的小事，把自己塑造成了我心中的楷模，成为了爷爷自豪地谈笑在邻里间的熊熊底气和四婶年过半百依旧留存在眼角眉梢的含情脉脉。

年轻的四叔，从一个青涩挺拔的青年，踏着响亮的足音，如同向大地敲击着行进的战鼓，穿过岁月，变成了那次我大学毕业回家一出站台，面前那位两鬓已被时光点染，眉目却英气依旧的长者，面容平常，却自有一股温润之气，一如他最初的名字——玉，让我无论何时何地想起，都会微笑庆幸，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