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那似幻似真的对话,我开始留心观察它。老实说,自本世纪初人类大力投入人工智能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典型的Jack All Trades-能做一切你让它做的事情,能够对答,并不能交流。
这天,它仍在厨房中打扫着,一丝不苟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一下子竟然呆呆地望着它,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我已经整整一个月没给它充电过了!而通常这是我周末必做的事情。我看着它,心里的疑团正慢慢地变大。
“Déjà vu? ”
它停下心手中的活,向我转过头来。
我不知道它能说法语,不过,在这个突发的状况中,优雅的法语冲淡了原有的惊讶和唐突。
“似曾相识?” 对了,它真的象上次那样可以读取我的思维,难道上次的对话并非梦境?
“是啊,就像宝玉见到黛玉说,这位妹妹好象哪里见过?”
这家伙竟然引用起红楼梦来了。
“又是红楼梦,不过这的确是为数不多一辈子可以反复阅读的书。”
“《百年孤独》也是。”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它点点头,这让我欣喜不已却又疑虑重重,难道人工智能已经有了质的飞跃,还是这只是一部变异的机器?心里想着,却也飞快地回了它一句,“你倒是象书中那个'外面世界'无所不知的吉普赛人。”
"不太可能是飞跃,”它无视我的揶揄,竟直白地说道,“你们目前的方向不对。”
“方向不对?” 我们人工智能的研究已经有如此多的成果,怎么能说方向不对?
“文明就象打开一扇紧闭的大门,而你又不知打开后会是什么,”它闭上了它的小眼睛,“而你又不能同时打开多扇大门,你打开了这扇门的同时,其他的门却关闭了。现在你们的文明好比在一个学校里,你们已经打开去操场的大门并在那里飞跑着,而你要知道,从操场上是不能直接跑到大楼顶层的。”
“可我们这几百年来工业革命,信息革命,到现在人工智能,发展很迅猛呀!”
“是也不是。”它严肃的口气却不是与它的外表那么相匹配 。“看起来好像每次革命都是有质的变化,其实你们仍在操场里,那里也没去,只是跑得快一些罢了。”
“那是怎么回事呢?”
“刚才说过了,因为你们推开的是去操场的门不是去顶楼的!”
“去操场的门又怎么啦?”
“也没怎么,文明就是这样,没有对错,只有现实的高低。”
“那我们的文明倒底推开了哪扇门?”我想一下,慎重地问道。
“电。”它快速地说了出来没有一点犹豫,就象在等着我的提问。
“电门?”
“是呀,就是这扇门。”
“欲闻其详。”我隐约地感觉到它正切中要害,但鬼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在瞎说,且听无妨。
“你们现有的一切发明创造所谓的新技术革命都离不开电,没有了电,一切都是废物。”
“可是这也没错呀,这是我们的能源呀。”
“刚才又讲过,” 它似乎挺有耐心,“推开这扇门的确没错,但是电这扇门打开的同时其它的门关闭了,而且不巧的是,电门里不可能培养出完善的高级智慧。sorry but no, period."
"你不是也用电驱动吗?”刚说到这里马上明白了它为什么一个月内竟没有充过电。“你不再用电力驱动?”
“我也不知道,你想一想,你们所有自然生长的哪个需要用电?”它慢慢地朝我“走”来。“一颗小小的种子能长成参天的大树,肉眼看不见的受精卵能发育成智慧的人类,能源在哪里?”
“这有些不同。”我发现我在它的陈述中迷失,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对了,电是用来驱动设备的,它们是非自然的,人为的;而我们是自然的产物,万物生长靠太阳,所以我们是自然的,而我们的能源是太阳。”
“说得好,首先智慧来自自然而不是人为,其次太阳可以是能源也可以不是。”
“你倒底是谁?”我想起上次哪个被打断的问题。
“六耳猕猴。”
它向我眨眼睛就不响了。我看到我妻子正走进厨房。“你好象在和谁说话呢?”
“我和它在说呢,它说它是六耳猕猴。”我笑着说道。
“那它就是你的心魔了。“
“它胡扯,哪真有什么六耳猕猴。不过它竟然不再需要充电了呢。”
“谁说的?我每周五晚都给它充电的。”
“怎么会?”
“你上次出差我担心你忘了充电,所以...”
“那么它仍是充电的,这家伙...”
“它告诉你不用充电了?”
“这到不是。”是啊,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自己瞎猜,在这个年代,与机器人对话是很正常的,不过要是老婆听到刚才的对话恐怕也会大惊失色的。
我向窗外望去,太阳刚下山不久,木星已经在东方升起,光芒闪烁不定,这几天国际航空中心正将移民试验站发送到其中二个木星卫星,木卫二和木卫四有可能成为人类的又一生存地了。
“看来大刘的预言竟快成现实了。”我自言自语道,看了一下身边的家伙。刘慈欣的《三体》是我读过的科幻中最吸引人的,没有之一。这本几十年前的科幻小说令我痴迷,也为其中的预言感到好奇。
“这也没什么前途。”这家伙看到我妻子转身去了后花园,又开始大言不惭起来。而且果不出所料,这家伙直率而没有遮掩。
“怎么啦?寻找外星生命,探索宇宙,近代的科学都以天文学的进步而发展起来的。”
“没有什么外星生物,没有什么三体,也没有什么多维世界。”
“你倒象是个老古董,不思进取的。“我觉得这家伙太武断,太嚣张。
“对不起,我对科幻不感兴趣的。”这家伙接下来说了句让我震惊的话。
“有些遗憾,但是其实宇宙中不存在其它有灵魂的生物,这个宇宙是为你们而存在。”
"老调重弹,你这和二千年前托勒密的地心说异曲同工。” 在上世纪唯物思想盛行的时代,一谈灵魂必定是唯心,不过越来越多的人现在更能接受。
“你以为你们比古人智慧很多?”这家伙针锋相对起来。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问题。事实上就是。”
“对于世界的认识,举个不太妥当的例子,好比是把你们中文诗词翻译成英文,”它看了我一眼,“你不是喜欢诗词吗?你知道杜甫的名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怎么翻成英文?”
“这个挺难的。”
“诗人卞之琳翻译了上句,他的弟子过了许多年翻译了下句,你要听吗?”
“当然。”我不能放弃可以一饱耳福的机会。
“The boundless forest sheds its leaves shower by shower,
The end less rive rolls its waves hour after hour.”
“太美了,shower by shower, 卞之琳厉害了。”
“他是没有追到张家四妹,否则的话,就跟沈从文周有光做连襟了。”
“你倒是挺八卦的。” 这其实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文人皆知的事实。
“以你的眼光看看这英译的如何?”
“好诗天成,杜甫的这二句是七律中的泰山仰止,自古就成定论了。翻译的没话说,也已经是极致了。那你怎么看?你不是什么都懂吗?”
“不能译,翻译得再好,中文是中文,英文是英文。所以认识世界可以这样,你可以去了解但最终是你们自己理解中的世界。”
“道可道,非常道。”我脱口而出,这家伙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哪么这个世界倒底是什么呢?”
“不能说。”
“是不好说吧?”
“其实该说的早就说过了。”
“你是指现存的所有宗教与哲学吧?”
“珍惜现世,珍惜同时。”说完之后竟不再言语了。
我始料不及可又不知道如何可以重续刚才的对话,竟呆呆望着它无言。
轻捻桌灯旋钮,熄了灯,一片黑暗。
独立暗处,心里却有着莫名的光明和欢喜。
后记
二个多月来沉浸在繁复而枯燥的计算机的工作中,还好是做网站这样的应用程序,如果说做纯编程日以继夜的必致不痴也傻,可见软件工程师的辛苦。于无聊中生夜谭,便是这个续写神通元年这家伙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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