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为谁而鸣

丧钟为谁而鸣

一个记者，可能因为掌握了本国王室的一些内幕，可能因为牵扯到王室成员的权力纷争，更有可能因为于国外媒体，对执政当局口诛笔伐，而惨遭杀戮。

一个国家，可能因为稳固的统治，可能因为维护意识形态的威严，更有可能因为维护家天下的个人绝对权力，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令全球哗然的疯狂之举。

这个记者，是大名鼎鼎的贾迈勒·卡舒吉(Jamal Khashoggi)，《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这个国家，是举世皆知的石油大国，中东心脏沙特阿拉伯。

10月2日，有媒体称之为2018人类文明最黑暗的一天。卡舒吉于沙特驻伊斯坦布尔领馆内人间蒸发，不知所踪。之后土耳其媒体流出的诸多细节，拷打、麻醉、活体肢解，令人毛骨悚然。

这不是个人之间的仇杀，而是一整个国家机器，针对孤立的公民个体的残忍暴行。毫无疑问，它已经彻底践踏了21世纪人类文明的底线。不经审判，不可撤销；挫骨扬灰，绝不宽恕。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个国家的行为，本质上是其民族历史宗教文化文明的延续。让我们来一起来看看，沙特究竟是怎样一个奇葩的国度。

1.沙特，中东心脏

美国作家凱伦·伊利特·豪斯在《中东心脏：沙特阿拉伯的人民、宗教、历史与未来》 一书中，向我们勾勒了一幅现代沙特的大体轮廓：全球最后一个君主专制大国，国王行使最高行政和司法权，没有政党，没有宪法，7000名王族成员，35大家族，牢牢掌控所有政治大权；意识形态领域，沙特信奉的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瓦哈比，属伊斯兰逊尼派支脉，该教义极端保守，强调信仰唯一神论，极度排斥所谓异端行为，是现代恐怖主义的思想源头；政府财政85%-90%靠石油，私营经济毫无竞争力；每年高达2000多亿美元的石油收入，但有40%的民众生活在贫困线之下。

这样一个国家，充斥僵化保守的伊斯兰教派，王族权贵腐败丛生，人民消极认命，国家认同日渐低落。外部环境，阿拉伯之春思潮来袭，席卷整个阿拉伯世界；ISIS祸乱蔓延，叙利亚内战，伊朗虎视眈眈，大国在中东剧烈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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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土豪，就绝对缺乏正常人类的思维。这样一个封建落后的国度，却成天幻想，靠着地底流淌的海量石油，做阿拉伯世界的带头大哥。这样的国家，自然超级喜欢营造“天降伟人”的神话。

2017年，年仅32岁的沙特王子穆罕默德·本·萨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以下简称“MBS”)粉墨登场，成功上位王储，执掌沙特这个全球首屈一指的石油大国。至于这个现任国王最小的儿子，为何就能异军突起，超越一众王兄王叔登临大宝，我们就不得而知了，那纯属沙特的王室秘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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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谓有志不在年高，MBS甫一上任，就以强势改革者的姿势推行改革，立志要“make Saudi Arabia great again”。并勾勒了“2030愿景”的沙特梦，在这一旗帜下打出一系列漂亮的组合拳，令全球侧目。

解放思想，承诺实施“温和的伊斯兰”，废除了电影院禁令，解禁了音乐会。废除了对女性驾车的禁令，允许女性从事体育运动、允许女性观看体育比赛。

铁腕反腐，成立了国家最高反腐委员会，MBS亲任主席。王子、前王子、前大臣，不管是何高位，只要涉嫌贪腐，绝不姑息，一查到底，罚款抄家，充实国库。所有王室成员和政府高官被禁止出境，银行账号全部冻结。

MBS本人也竭力塑造自己温和、开明的现代领导人形象，出访美国，西装革履，举手投足，一派绅士风度。在“温和伊斯兰”的聚光灯下，地下流淌的又是金光闪闪的石油，对这样的沙特，欧美诸国自然是喜上眉梢，投资纷至沓来，沙特国内经济，眼看是形势一派大好。

而沙特的人民，却并没有分享到改革带来的红利，看到政治自由的一丝曙光。与任何专制国家的改革一样，MBS的所谓改革，也处处充斥悖论，进退两难。一方面鼓吹经济现代化，一方面又容不下任何异见者；鼓励女性创业，却顽固维持男性监护制度；解禁女性驾驶，却对争取女性合法权益的人权活动家实施逮捕并判处死刑。国内，营造高压的政治环境，沙特国内的言论空间不断收缩，批评者被严厉打压，几千名持不同政见者锒铛入狱。一句话，经济向右，政治向左，再怎么开放，维护王室执政的合法性，从来没有收缩的空间。温和的伊斯兰，还是伊斯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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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这样的国家，纵然领导人洋装在身，专制依然是其里子。国王执政，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是其不可触碰的红线。谁要是胆敢逾越这条红线，杀无赦。

卡舒吉，就已经远远地过了这条红线。

2.卡舒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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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舒吉出身显赫，其祖父穆罕默德·卡舒吉（Muhammad Khashoggi）是现代沙特开国国王阿卜杜拉·阿齐兹·伊本·沙特的私人医生，他的叔叔阿德南（Adnan Khashoggi）是世界闻名的亿万富翁军火商，曾牵涉里根总统时期的伊朗军火门事件（Iran-Contra Affairs）。

他才干非凡，卡舒吉年轻的时候在美国大学读了MBA，毕业后回国投身媒体行业。现在的表面身份是《华盛顿邮报》的专栏作家，在推特上曾拥有将近200万粉丝，是整个阿拉伯世界最著名的政治评论家之一，经常接受BBC、半岛电视台、阿拉伯电视台的采访。

在专制者眼里，这样的出身和影响力，如果不能为己所用，甚至已经公开站到了其对立面，就一定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归结起来，卡舒吉至少三宗罪：

一是介入王室内斗。他曾经担任沙特亲王费萨尔的情报部长，积累大量关于沙特王室的情报资源。同时，又与美国、土耳其等国暗通款曲，有出卖沙特当政者之嫌。“这是一个关于一个人如何卷入沙特王室漩涡的故事，”对卡舒吉的遭遇，前同事布拉德利这样写到，“它就像黑手党，一旦你加入就终生无法逃离。如果你试着要离开，你就会被丢弃。”

二是信念分歧。在众多新闻的报导中，卡舒吉本人倾向的“穆斯林兄弟会”和瓦哈比教派有重大分歧。穆兄会鼓吹可以通过一定的民主进程而达到伊斯兰治理，而瓦哈比教派则将民主视为绝对的西方敌对思想。在今年8月《华盛顿邮报》的专栏上他写道：“铲除穆兄会就等于铲除了民主，也意味着阿拉伯世界将永远生活在集权和腐败的政权统治之下。”这种政治思想，被沙特王室视为对其统治，构成重大威胁。

三是口无遮拦，批评政府不惜火力。对沙特当局的反腐、介入也门内战、压制公共知识分子，他口诛笔伐，不遗余力。尤其把锋芒指向具体执政的王储，彻底触怒了沙特高层，终招致杀身之祸。而如果凌迟分尸的传言属实，不过是沙特当局想以这种恐怖的方式，震摄国内越来越大的反对势力。专制，从来没有规矩，也不会有底线。

3.余波，文明的丧钟敲响

事件的发生，引起了全球媒体的广泛关注。在越来越大的国际压力下，心知肚明的沙特，和心怀鬼胎的美帝，联手在全世界人民面前，演出了一出可笑的双簧。

起初，沙特方面矢口否认卡舒吉于领馆内遇害的指控，声称他办完事后从后门走出，“失踪”而已。证据嘛，刚好监控视频坏了，无可奉告。

推特治国的特朗普，则言之凿凿，坚持对沙特“无罪推定”的有利原则。

在幸灾乐祸的土耳其，不断煽风点火，放出关于事件的诸多猛料之后，美帝只好派出国务卿，对沙特假惺惺地下达“查明真相”的最后通牒。

10月20号，“真相”终于出来了。沙特当局承认卡舒吉于领馆内遇害，原因是他与15名沙特特工对话不顺，产生拳脚斗殴，终至死亡。随即，沙特国王下令，解除4名高级情报官员的职务，包括王储的两名亲信；逮捕18名“犯罪嫌疑人”；重组情报总局。当然，最重要的是必须澄清，王储本人对导致卡舒吉死亡的具体行动毫不知情，都特么是这些胆大包天的奴才擅自行动，差点毁了天降伟人的一世英名。

一个近60岁的老人，与身强力壮的15名受过专业训练的大汉“斗殴”？王储本人毫不知情？别逗了。

对这样漏洞百出的调查结果，世界舆论自然是一片哗然，而白宫居然没有任何质疑，第一时间就跳出来表示相信、认可。为了1100亿的军火订单，为了石油美元，为了中东这一只战略大腿，特朗普这次是打算彻底扯下“道义”这块遮羞布了。

一个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一盏照亮普世价值的人类灯塔，自由之神，希望之光，正逐渐黯淡。这个星球的整体文明，还远远没有达到，可以超越金钱和利益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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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舒吉的遗骸没有交代，凌迟肢解的录音没有被公布。土耳其虽然高调宣称，“我们绝不掩盖”，会把掌握的所有证据向全球公开。但是，在国家利益面前，有些真相，是注定要被掩埋的。这是令人冰凉的现实。

但余波未了，全世界的有识之士，仍然在不懈质疑，持续施压。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共和党主席、田纳西州参议员科克（Bob Corker）表示：他们可以进行自己的调查，但美国政府必须为“卡舒吉被杀”负责任地做出独立、可信的决定。摩根大通、谷歌、优步、维亚康姆、福特等企业大鳄，也宣布抵制10月23日于沙特首都利雅得举办的“未来投资商议峰会（FII）。《纽约时报》、《金融时报》、彭博社等媒体巨头，仍然执着挖掘事件真相。全球投资者开始看空沙特，他们用脚投票，纷纷逃离沙特股市。

而我们，也永远不应该忘记正义的呐喊，为了卡舒吉，和所有卑微又高尚的人民。因为他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他们。他们之昨日，就是我们之未来。

《华盛顿邮报》刊登了卡舒吉最后一篇文章，标题叫《阿拉伯世界最需要的是自由的表达》，这是他留给世界最后的一些话。是的，世界需要自由的表达，免于恐惧的表达。这一点，不过是我们活着的唯一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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