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在老家整理书籍时,又看见爷爷当年写的“诗”:“钢铁生产大跃进,国家计划五十春。经过中央来决定,铁厂设在庙廊坪。包括烧炭和采矿,一个单位千多人。食堂日夜未熄火,路上日夜没断人。来的来呢去的去,运炭运矿忙不停。自从一九五八春,一条车路通官坪。砍了千年大古树,毁了万代好竹林。木炭供应来不及,房屋拆了也不成。房屋拆了四五户,百姓无处去安身。要把国家建设好,没有木材就不行。中央领导下决心,领导社员封山林。原来公有归集体,自留树木归个人。中央政策有规定,砍一罚三要执行。闲言碎语说不尽,到此结束收了音。”
这是爷爷根据亲身经历写下感慨。为了证实其真实性,我曾跑去问他拆房子炼铁是不是真的。他说都是真的,还告诉我拆了谁家的,而且还要主人亲自帮忙拆。爷爷家也未能幸免,被拆了一半。
听父亲说,在他小的时候,家乡的大树到处都是,屋前屋后都有几人合抱的树木,更别说深山老林了。甚至,在房屋附近的小土坡上,也时常有野猪、老虎等动物出没。然而,家乡的山里偏偏生有铁矿。
据说当时为了给苏联还债,国家决定大炼钢铁,我的家乡理所当然设了铁厂,遗址至今仍在。炼钢炼铁自然少不了大量的炭,可家乡又无煤,只好烧木炭。于是,千年古树也好,万代竹林也罢,全都化为灰烬。昔日郁郁葱葱的青山,露出了片片白骨。
轰轰烈烈的大跃进所结出的累累“硕果”,吾等后生晚辈当然是“无福”消受了,但目前对家乡的再次摧毁,却是我“有幸”目睹的。
大约是五年前吧,家乡建起了一座铁矿厂。相传是湘潭的一个老板与村、县、州三级达成一致协议后“亲密合作”而建成的,故取名“合力铁矿”。
自此,家乡的面貌又一次开始日新月异。每次放假回去,都会发现家乡大变样。去年寒假回去后,四处转转,更是发现家乡已经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其情其景惨不忍睹。
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流变成 了小红河;儿时放牛、玩耍的小土坡已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堆成小山的碎铁矿以及洗矿设备;山中不仅已无大树,连好一点的木柴都难找了,呈现出一片衰败之象;由于地下运矿的隧道到处乱钻而导致地底虚空,加上暴雨的冲击,许多良田塌陷为深坑,甚至有一户人家的木屋子也因地下放炮而被震得岌岌可危……
洗矿所需的水,是从黄花溪抽上去的。这条溪是乡亲们最喜欢的,因为那水不但清澈无比,而且冬暖夏凉,之前我还从没见它彻底干枯过。记得有一年,井水都干了,可这条溪都没干,乡亲们无论远近都来这儿挑水度日。然而,现在它已完全干涸,再也听不见淙淙的流水声了,洗衣妹也不见了。如果将来我给孩子们讲我小时候跟着大人在这里洗衣、捉鱼儿等乐趣,那么无异于讲神话故事。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如今山也毁了,水也尽了,就连良田也惨遭蹂躏,乡亲们的出路在哪里?
当初建厂之时,乡亲们大都怀着美好的希望,希望它能为家乡带来富裕。花垣县不是因开采锰矿而发财了吗?指不定我们这儿也会一样富起来,到时候油路直通到家门口呢。
然而几年过去了,乡亲们的生活却陷入了更深的困境,往日的希望已变成了“三十晚上盼月亮”。眼看从隧道里运出的泥土越堆越高,祖辈不禁忧心如焚:不知那洞钻到哪里了?听说里面有三十多条分支,连房子底下都有,将来恐怕要陷落下去吧?
对直接遭受损失的乡亲,厂里就一次性随便给点补贴,至于今后是死是活则概不负责。对此,乡亲们虽然怨言满腹,却也无处可诉(这可是厂里跟政府“亲密合作”的“成果”呀)。
看着家乡的一幕幕惨象,听着乡亲们的一声声叹息,我心里就像被灌了铅似的,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上云卷云舒”之境,倒时常生出“百无一用是书生”之感。谭嗣同“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尚能“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而我是万万没有勇气去拼命的。我只能寄希望于某家媒体能大驾光临,来家乡采访采访,可这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没有“开口费”哪家媒体愿往?
此时的我,犹如一只迷失了方向的羔羊,不知何去何从。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我唯有扪心自问:“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家乡?”
声明:本文原创,请勿盗用,侵权必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