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背景:民国)
酸枝木的衣箱被开启,轻轻取起一件枣红色百蝶穿花的马蹄袖旗装,袖口翻着一寸阔白边沿,领口挖作鸡心形,周成蝶在立地的大镜前比着这件古董店里淘来的旧衣。
倩影窈窕,皙腻如玉的面庞上抹着一痕朱唇艳色,眸中泛着秋波,不自意地拢了拢垂肩的烫发。
“好看吗?”周成蝶回过身子,定定地望着靠在沙发上抽烟卷的男友宋怀。
宋怀正看着新刊的的男装杂志,目不斜视,口中蜻蜓点水地含混应了“好看”。
女人嗅觉极是敏感,从前他绝不会如此敷衍了事的,便索性没好声儿地阴阴道:“既好看,我便穿上,你倒说说好在哪里。”于是独自进了卧房。
宋怀余光瞅见成蝶走入内室,待其掩上房门,便拿起桌上的泰律风,拨了号码,听得话筒内传来一阵慵媚女声,方压低了声音,语不传六耳:“宝贝,晚上九点百乐门不见不散。”唤着时髦昵称,密谋幽会,又暧昧私语几句。挂断,抬首,成蝶已不知何时站在他跟前,宋怀惊地一颤。
成蝶穿着晚清旧衣,踏着绣鞋小小,再绾一头小两把——竟连发式也与晚清旧照的一模一样,有如真容再现。
她凝眸于宋怀,双目无神,口唇间呵气如兰,幽幽摇摇,迟迟疑疑,仿佛深埋了百年的爱恨被一夕揭棺,乍见了天日,如蒙大赦,冷冷吐字:“负心汉。“没有下文。
其时正是昼夜交替、半昏半晓的时辰,人鬼交错天地间,阴阳清浊气彼此黏合,如成一体。
原已念足了由头的宋怀好似在成蝶的潭水般的目光里深陷下去,一时启不了唇,莫名的惊悚与尴尬,罪人镣铐般囚住了他的思绪,于是掠一掠梳得水滑的鬓,无言作罢。
屋内却有血的气息弥散开来,浓烈纷乱的人世情爱沉浮着,“忠贞不渝“与”背叛“博弈拉锯,理不清的心绪,被记忆里那一把匕首刺入心脏瞬间激活。
成蝶仿佛看见朱阁内的彼此不甘的争执,清晰地记得,是为了一个伶人,门楣是其次,只是年少的许诺与一路扶持的不易,被色相击败,成为男人薄幸的陪葬。
那一刀刺进了深远记忆里那个男人的心脏,鲜血喷薄而出,那种艳色,如是九重狱门旁的曼陀罗,妖冶而媚惑。
那是前世的一段终结?
抑或只是一段不相干却相似的经历?
有时女人其实不必放低了身段去乞求以挽回一段已被凌迟的情。
晚清旧衣裹挟的肉体几近牵丝的木偶,百年前的孽缘追讨着现世情人的债,那幽怨的灵,卷噬着一出出戏码。
百乐门的衣香鬓影已叫宋怀沉醉得不知人间何世,正是左拥右抱沉酣之际,成蝶骤然现身,铉铁似的冷月静静窥探——将要如何?
将要如何呢?
宋怀拥着的女人挑衅嘲讽:“哪儿来的女人,穿得好土气!“宋怀乍见了成蝶,一时面红耳赤、进退维谷,忙撤了搁在女人肩上的胳膊,尴尬问:”你……怎么在这儿?“
成蝶只是凝视他,如哑了一样,在喧闹嬉笑的环境下逸散着可怖寂静。
寒光骤现,那血迹干枯的匕首倏然刺入宋怀心脏。
负心人的血扑溅上晚清的旧衣,如给穿衣人饮了一碗孟婆汤,忘却变故,忘却旧爱。
四周人人惊呼,成蝶却隐没不见。
自然看不到了,她回到了她的过去,离开了此刻的时空,用再去重复一遍锥心之感的代价,换取凉薄人的性命。
——这是晚清旧衣的惑与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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