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小琳
这天下午,太阳炙烤着大地,穿行在大街上的人们汗流浃背,整座城市象极了蒸笼,闷热的气压,犹如一座火山倒压下来。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饿得头昏眼花,两腿发软。摸摸口袋里仅有的一张面值一元的纸币,咽了咽干涩的口水,四顾张望,一个凉茶铺映入他的眼帘。卖凉茶的小姑娘正一手掩嘴,一手向上伸了一下懒腰,毒花花的大太阳底下,行人稀少,凉茶铺前只除了小姑娘,再无他人。
他向凉茶铺走去,要了一碗五角钱的凉粉,囫囵吞了下去,末了,还用舌头舔干净碗的四周。卖凉茶的小姑娘摇了摇头,同情地看着他。他很不好意思地掏出那张被他摸了不知多少遍的,皱巴巴的纸币递了过去。小姑娘接过,看了一下,又退回给他,说,“我不要这张,请你换另一张。”他的脸涨得通红,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小声说,“我,我没有了,只……有这一张。”小姑娘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他就又说了一遍。小姑娘说,“那算了,我不收你的钱了,你走吧。”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小姑娘,小姑娘冲他一笑,眨了眨眼睛。他明白过来,不由得鼻子一酸,眼圈一红,忙低下头,悄声说“谢谢!”
小姑娘目送他远去,轻轻呼出一口气。
太阳就要落山的时候,他走到一家酒吧的门前。一张招工纸把他给吸引住了。他踌躇着,抬头看了看装饰新潮的店铺,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伸手推开了那道茶色玻璃门。
……
许多年以后,他告诉我说,如果当初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他早已饿死街头。
有时候,万念俱灰的刹那,也不要放弃最后的希望。
当他跟我说起这段往事时,没有人知道如今身为两家酒楼,一家广告公司老总的他,曾经有过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低潮期。
他说,那段日子给他上了人生中最生动的一课。
高中没毕业的他,一无文凭,二无技能,三无背景。只因家贫,两个弟弟,两个妹妹都在念书,大弟在念高一,小弟念初三,大妹念六年级,小妹念四年级,家里还有七十多岁体弱多病的爷爷,家里的负担可想而知。光靠年纪渐老的父母,刨那七八亩田地,三亩多的荒山地,一年下来,除了欠债,还是欠债。他于心不忍,觉得自己做大哥的应该负担起家庭的责任,尽管父母从没开口要他终止学业,一个劲地说,他们借亲戚朋友的,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们兄妹各人读书,只要他们肯上学,成绩好,都供。
可他又怎忍心眼睁睁看着,父亲日渐一日弯得更低的背脊,母亲额头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日渐霜白干枯的头发在自己的眼前不停地,不停地晃着。每每临睡前闭上眼的瞬间,泪水都不由自主滑落。他无法再继续承受下去,所以,即使还差一年,他就高中毕业,他也毅然决然地选择背起背包跟着邻村的一位大哥加入了南下打工的大潮。
他在鞋厂干过普工,电子厂干过拉料搬运工,在塑胶厂做过放料员,直到有一天,那位大哥因为参加打群架斗殴被警察带走。他受牵连被厂里炒了鱿鱼,从工厂出来,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在附近找了一个多月,也没有工厂招工,因为这个时节,早就过了工厂招工高峰期。眼看着口袋里本就所剩无几的钱,他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听说市里面也可以找别的工作,他义无反顾地坐上了去市区的班车。
在举目无亲的城市里,他一条街一条巷走,凡是看见贴有招工的,立刻就按上面的地址找上门去,可是,每当他好不容易找到招工单上的地址时,人家总说,已招到人了,或者,已招满。他背着背包在这座城市里转啊转啊,天黑了,他除了偷偷跑到一些公厕里胡乱洗一下,找一个背风的地下过道过夜,或天桥底下凑合一晚,他真的没钱住店。每天吃最便宜的菠萝包,馒头,跑去公厕里拧开水龙头喝几口水。很多时候,地下过道是会被城管赶的,跑去火车站的通道去铺上捡来的一两张报纸,跟着候车的人混在一起睡。
那个时候,火车站不象现在管得这么严,有些人想省钱,不想睡火车站旅馆的人,都是这样在火车站里凑合一晚。
就这样,他整整在这座城里游荡了十三天,弹尽粮绝之际,终于时来运转,找到一份厨房帮工的工作。他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每日競競业业,勤勤恳恳地工作,老板看上他勤快,慢慢地赏识他,交待他用心在厨房学习,将来有一天是会派上用场的。
他从打杂的小工做起,扫地,抺桌子,切配菜,杀鸡,杀鱼,拔毛,刮鳞,洗砧板,清理灶台等。两年后,他终于坐上三厨的位置,终于有机会掌勺烧菜。
又过了三年,大厨离职北上发展,他挑起了重担,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厨,此时,大弟已大学毕业出来工作,
小弟高中毕业也已出来在他手做了两年学徒,准备出师了。
大妹读高二,小妹也念初三了,年迈的爷爷也已走完人生的旅程,父母把家里的一些田地也承包给别人,他的经济压力也没那么大了,是时候考虑个人问题的时候了,他曾回去找那个凉茶铺的女孩子,但是,凉茶铺早已消失无踪。在这座经济效率发展飞速的城市,每天都在变化中,区区一个小小凉茶铺在城市规划里,早就被宽阔的马路所取代。
他怅然若失地站在当时他站过的那个街口,依稀想起小姑娘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脸庞,和一身淡雅的蓝底碎花衣裳,以及一双齐肩的黑亮的辫子,一双黑白分明带着笑意的眼睛。
有些人,你注定是要欠一辈子的债,无法偿还,他慨叹。
那你后来,又上怎样做到现在这样,两家酒楼,一家广告公司?我问。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头,说,那也是运气吧。我结婚后,生了个儿子,我老妈来带,一岁时,我在工作中不小心被烧滚的热油烫伤,边说,他边将左手臂抬起来给我看,好长好深的疤痕!看得人触目惊心!我说,你当时怎么挺过来的?
他笑笑,说,当时……以为就这样了,我昏倒了。在昏倒前,我的同事们帮我把火灭了,做了一些紧急处理,醒来我就在医院里了。
我恢复后不久,老板就把店转让给我了。因为他要转行做别的生意,另一个原因是,我休息的那段时间,店里的生意不太好,刚好,老板要移民做别的生意,就把店转给了我。
我慢慢积攒了一些钱,两年后,同行的一位兄弟告诉我说,他准备要去另一个街区开店,这家店面的老板不懂经营,打算转让,你要是有能力就把它盘下来,还是很有前景的。我听后,不顾老婆反对,将准备用来买房子的钱投了进去。为这,我老婆没少跟我吵闹,到现在都还在生我的气,我在火车站那边给她弄了一个铺面,总算把她给安置好了。
开广告公司也是机缘巧合。你想啊,我高中没毕业,哪懂什么广告业?是朋友们捧场了。你是知道的,我开酒楼这些年,总归有不少客人也是做生意的,一来二去的,就混熟了,他们的消息灵通,给了我不少建议和帮助,是他们推着我走上了这条路,反正,现在做生意都讲战略目标,有什么可做就做喽,只要能赚钱。
我说,你也真算得上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典范了。他接着来了一句:世上没有白吃的苦,也没有免费的午餐。一切所作到最后总归有回报。我将责任承担,上天报我以厚赐,使我得以一步步收获丰盈的果实。老天给我关上一扇窗,却为我打开另一扇大门。我永远记得,我人生的转折点,就从我推开那扇门开始。
作者简介:丁小琳,广西人,自由职业者,现居深圳。联系邮箱:845071726@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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