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树

      又是一个寻常的周末，母亲嘱咐我回娘家给竹子浇浇水。我听从她的吩咐驱车回家给竹子浇了水。身在他乡的母亲询问我：竹子长得可好啊？我答：挺好的。然后拿起手机拍照给她看。过了良久看到她回复的消息：可以，还绿绿的。我知道母亲记挂的并不是那两棵竹子树，而是离世快半年的父亲。那两棵竹子盆栽，寄托着她对父亲无限的思念。

      两年前，家里住进了新房子，乔迁新房的头两天刚好也是我订婚的日子。父亲的心里格外高兴。那时的他已经与癌症抗争三年有余，经过治疗，病情基本趋于稳定，再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那会儿父亲的精神很好。搬新家前，父亲从街上买了两盆特别茂盛的竹子盆栽摆放在客厅的电视机两旁。看着郁郁葱葱的竹子树，仿佛预示着他的生命可以继续生机勃勃下去。

      就这样幸福地过了一年的光景，我经历了结婚生子，父亲心里特别高兴，终于看到自己最牵挂的小女儿安定下来了，他的三个儿女都已结婚生子，尘埃落定，一家人和和睦睦，有什么比这更令一个父亲开心的事呢？我以为这样的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以为我那整天笑呵呵的父亲还能活很久很久，我以为我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来弥补我曾经的任性和无理取闹。可是啊，一切都不是我以为的样子。命运有的时候并不会你的善良积极乐观就对你更加眷顾。

      2020年春节，一场疫情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节奏，所幸大年初一的下午，父亲和母亲就跟着哥哥一起返回了无锡。农历三月初三，正值父亲生日，他的病情突然复发，一切都让人猝不及防，幸好有哥哥在，让父亲得到了及时的治疗。那时，父亲的身体状况并不好，血小板一直处于极低的状态，可是每次和我视频时，他总是笑呵呵地和我谈天说地，我的父亲，一辈子都是个乐天派，他从来不会把痛苦挂在嘴边。我那时候觉得奇怪，父亲每次和我视频，末了总要补上一句：莹子，记得回家给竹子浇浇水。偶尔我还会心生烦闷：干嘛总是要我回家给竹子浇水，那竹子都快蔫死了，浇了也没用啊！可是嘴上还是会附和着：我知道了，老爸。

      竹子树终究是没有活过来，尽管每个星期我都会给它们浇浇水，可它们到底是成活不了了。后来疫情稳定了些，父亲回了老家，他心里终究是不甘心的，和母亲盘算着又重新买了两棵竹子盆栽，和从前的那两棵竹子树一样的郁郁葱葱，一样的茂盛且充满生机。父亲心里有他自己的执念。

      后来父亲的病情进一步恶化，最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在生命最后的弥留之际，也未曾听父亲抱怨生病的苦痛。五年前，在得知父亲患癌时，或许这样的结果就已经在预料之中了。只是时间有时候真的太残忍，它在不经意间悄然消逝，制造过许许多多令人感动的瞬间，恍惚间让人以为这样的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可忽地又让它戛然而止。好在父亲离开时平静而安详，在睡梦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新买的两棵竹子树依然郁郁葱葱地兀自成长……

      父亲的离世，对母亲的打击是最沉重的。记忆中，父亲和母亲总是吵吵闹闹的，一言不合就大声嚷嚷，总是吐槽着彼此的各种不是。我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是没有爱情的，只是凑合在一起共度余生。直到父亲离开，母亲哭得那般撕心裂肺，哭着问父亲为什么要丢下她？她那么坚强的一个人也会有不堪一击的一面。原来她也是深爱着父亲的。她常说即使是病得起不来有个人让她照顾着每天让她看得见摸得着也比天人永隔好啊！她时常问我为什么父亲那么好的人会得癌症？

        我回答不了她，生命有时候就是这般脆弱，它不会因为你是一个好人就对你青睐有加，也不会因为你是个坏人就早早结束你的生命。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我只能安慰她逝者已矣，父亲在天堂肯定也希望她过得开心快乐。

      有些事情，也许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解药，慢慢地抚平所有的伤口，在往后的岁月里找寻继续生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

      时间过得可真快，如白驹过隙，不为任何人所停留。生命的齿轮依然保持着它的节奏有条不紊的运转着。偶尔我会去给竹子树修剪下枯枝烂叶，它们依然长势喜人。每到周末，母亲必定会叮嘱我去给它们浇浇水，好像看到它们还活着她的心里就会感到莫名的踏实和心安。她在意的本就不是那两棵竹子树，而是曾经和她一起风风雨雨几十年的那个人。

      每每给竹子树浇完水，我总要去父亲的灵堂前上柱香，父亲还是时不时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有时候沉默不语对我笑笑，有时候调侃着他的小女儿被他养的太娇气了……

      提笔写父亲，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忆起过去父亲对我的种种关爱与呵护，依然会泪流满面。不管怎样，活着的人还是得倍加珍惜地努力活着。希望他在天堂再没有病痛的折磨，希望他也像那两棵竹子树般在某个平行世界里继续充满生机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