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路上看见一只中等大小的老鼠，可能是吃了老鼠药，已经奄奄一息，四只脚软弱无力，勉强还能够支撑身体，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步一步往前艰难地走，走了四五步，又侧身倒在路中央，嘴微弱地一动一动，虽无声，我却仿佛听见它痛苦的呻吟。
隔壁的阿姨抱着她的小孙女，也在看着这只将死的老鼠，对小孙女说：“老鼠肚子疼，快死了，老鼠好可怜。”
我向来十分害怕老鼠，每每看见活生生的老鼠都吓得落荒而逃。小时候住在娘家的木房子里，老鼠十分猖獗，粮仓里、柴火间、厨房甚至卧室里都会突然出现老鼠，它们以无坚不摧的牙嘴不知在整个木房子啃了多少洞，连水泥地都被啃出了洞，妈妈只能用石板压上重石堵住，而我每次经过那个被石板压住的老鼠洞还仍小心翼翼，好像那老鼠是无所不能的大力士，会突然顶开石板冲出来咬人。
嫁到夫家后，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老鼠，也慢慢淡忘了对老鼠的那种恐惧。今天再见老鼠，竟然是这样一只将死的老鼠。我出去买了点东西，回来时那垂死之鼠仍在拼命挣扎，已挪到一米远处的泔水桶边，小嘴贴在散落桶边的几粒米饭上蹭来蹭去，似乎仍没放弃生存的最后一线希望。
站在这只将死的老鼠面前，我内心的感受竟是复杂的。我一方面对无恶不作的鼠辈厌恶之至，恨不得它们全都死光了才好；一方面又真切地察觉到内心涌动起对这只承受五脏剧痛的老鼠的同情。我知道它活不久了，继而知道它不能为祸人间了，而一只不再作恶的老鼠似乎不应该承受这样的痛苦。不，它曾偷食了多少粮食啊，啃坏了多少家私啊，那么今天它承受这刑罚就是罪有应得。但，作为一只必须自力更生的老鼠，他干那些坏事又是生存的本能啊，这样看来，它也没那么罪该万死……
我一瞬间想过这些前后矛盾的观点，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好像与鲁迅《铸剑》中描写眉间尺对掉落水缸的那只老鼠优柔寡断的处置如出一辙，不免对自己心生鄙夷，真不该对这一只被别人毒得将死的老鼠感慨万千。
转念一想，并非只有我一人对这将死之鼠心生同情了呀，隔壁阿姨也对小孙女说老鼠肚子疼好可怜。
人的感情大抵多少有些相似，面对一个厌恶至极的人，恨不得此生不再相见，但有一日突然目睹他恶疾缠身将死的惨状，好像他所有让你厌恶的德行都变得不那么可恶，变得可以原谅。甚至有些至亲被杀害的受害者家属在得知凶手将被处决时，也选择默默原谅，同凶手和解，让他能轻松一点上路，这大抵也是人类最本能最普遍的同情心在作祟。
由此看来，人生没有多少真正的势不两立，没有多少放不下的仇怨，那些所谓的深仇大恨、水火不共，多半是自己不肯释怀的执念。这执念折磨得恩怨双方如鲠在喉，夜不能寐，平添了多少痛苦。
人生苦短，不过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还是苏子说得好：“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人生啊，还是该多些豁达，好好享受清风明月带给内心的一份安宁。
待我悟完这些，那老鼠早已倒在它至爱的米粒旁一命呜呼，我同情的心情终于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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