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练
客人
闹钟敲击耳膜时，我在卫生间，慌里慌张，找不到那张丢失的试卷，阿媚说她要告诉儿子今晚她在60年代的老房过宿，黑漆漆，胆大不胆大？说这话时，她眉眼上扬，像星星点亮银河，完全没有嫌弃我家老房陈旧的意思。可我依然慌张，招待朋友住在自家这破烂不堪的地方，怎么好像都说不过去，关键的是，我还找不到那张答了一半的试卷，因为我有信心，完美胜任。上方山的老道士说了，只要我答对这张卷子，可以顺利入住道观，如此我就可以毫无牵挂舍弃这套我奶留给我的破房子，再也不用担心用它来招待我的朋友们，失了颜面。
“叮叮叮叮咚”伸手滑过手机屏幕，铃声止歇。我把枕头蒙在自己脸上，梦里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阿媚是谁，中长卷发伏贴圆脸庞，举手投足间，某种成熟女人的韵味在空气里荡漾，那间破旧的老屋，在发霉的老井底层，泛出泡泡。我竟然会有那样的朋友吗？我奶真的留给我一套房了吗？拜托我奶早就死了，和我爸妈一样，他们不顾一切生下我，又不顾一切抛下我。拔出脑袋，望向出租屋的天花板，黄色的光晕渲染，把我带进某种不可名状里。
好像是前世的记忆撞击耳膜，上方山的老道士，那不是我的师父吗？那一日，他圆寂而去，将衣钵传于我。一袭红衣，青莲幽香，竹林漫卷， 雀鸟成双，我随了那红莲离去，在师父的坟头三叩首。
“不可能！什么破烂玩意儿。”我甩甩脑壳，丢下这乱七八糟的梦境，和它所带来脑海里的浮想联翩，起身套上红色网点丝袜，这是今天客人的特别嗜好。每次他都能枕着我的大腿睡上三个钟头，却偏偏碰都不碰我，因此他预约的这一天我连保护伞也不用带。老实说，我理解不了，白白花费三百大洋，搂着我的腿睡一觉，八成精神有问题，但他从来不为难我，不像有些客人，进门就掏出来横冲直撞，又或者将我浑身捏得紫青还不过瘾。
要说好奇我本来是没有的，但这位客人太奇怪，他每周点我一次，一点就点了一年，从不落下一次，就好像学生卯着点上课，他倒也从来没有多话，躺下就睡。倒是渐渐我获得了某种规律，每周有整三个小时的时间用来发呆，睡觉，什么事也不用做，也不用担心。当然除了那条腿得挨着那人。
不晓得是他消费了我，还是我消费了他。这三小时的富余时间，居然使得我的精神富足了起来，进而产生了某种向往。儿时我在我们村庙头小学校的教室宿舍里看到齐白石的虾，我们语文老师从城里下来的，他的书桌前一溜的齐白石老人的书画作品，我那会儿和小伙伴淘气常趁午睡时间到处溜达，见了那画，说不准是什么感觉，总有些记忆，或是我身上的某一部分东西遗落在了那里。发呆的这三小时，我每每想起那间宿舍，黑土地，倒是清扫得干净，藏青色蚊帐，床底下解放鞋，布鞋，拖鞋两排整齐码着。靠窗书桌，毛毡平铺，三只毛笔卧在藏青色小山笔架上。摊开的宣纸上，一幅画了一半的画，三只画完的虾，正奋力往左前方游行，另一片空白处，半只虾前钳已伸，尾巴与身子还没出来。
我征得那客人同意，带了画笔画板，在他睡着的时候，在画板上胡乱涂鸦，最开始我画一棵树，半掩的窗帘隐约透出外面那棵粗壮的老樟树。与舌头相比，我的手上功夫也是相当可以的，总有不同的客人，有不同的需求。一支炭笔，陌生是真的，我小学毕业以后就没摸过笔了，何况是炭笔，可当我握住它，居然发现这跟握住客人那玩意儿没太大区别，需要了解它的习性，软硬，顺还是逆着来，硬炭和软炭各有它的好处，流畅总是很重要的。在关键时候一笔带入，达到高潮，这是重点。卡壳了就不行，那画面就滞，就不是整体了。
从樟树开始，我画下眼前能画下的一切，窗帘，电视机，电视遥控，空调，床脚，天花板，带把儿的门，一双红丝袜腿，和酣然入睡的男人。我反反复复在画板上模拟，临摹出眼里能看到的一切。
直到有一天，入睡男人耳朵边逆着光的绒毛在我的笔下呈现，光影越过窗帘布落在地板缝隙里的斑斓在我笔下呈现。我丢下画笔，摇醒那个客人，给他看我的画。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来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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