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颇有几个显赫一时的大师被打回原形。不知他们可曾算过自己何时流年不利?大师倒下了,媒体、民众一片喊打之声,痛打落水狗的习惯一览无余。把大师们打回原形的是强权,正如把扶起来的也是强权。其实强权也不是刻意去打大师,打老虎时波及或者误伤,也有可能是同行之间的倾轧。总之,跟后来起哄喊打的各个阶层的群众大约没啥鸟关系。想当初大师们紫气环绕之时,喊打的那些人之中逡巡在大师府门外而不得入者岂在少数?。王大师将败未败之际,司马大师去撩拨他,王勃然动怒,伸出两个指头威胁,只要动一动就戳死千里之外的司马。闻者当个笑话来听。倘若王鼎盛之时,谁敢当做笑话?即便不信王大师法术不能强劲到如此地步,难道不怕王大师的徒子徒孙拎着冷森森的刀子来吗?大师之所谓大师,大师之所以显赫,首先是成为权贵的大师,没有这层光环,大师的成色就差多了。往下跌就是民间堪舆和算命的先生。在往下跌就是农村走无常的神棍神婆了。
几个大师的倒下,并不意味着大师这个群体遭受打击了,并不意味这大师这个职业就没有前途了。没有大师的日子,不仅权贵阶层受不了,就连草民阶层都受不了。喊打喊杀是庸众起哄的惯性,问吉问凶是人们的原始欲望。纵观古今,大师层出不穷,一个大师被打回原形了,更多大的大师往权门游走。一个显赫的大师跌落了,又一个显赫的大师起来了。大师这个职业从来就未曾冷门过,大师学从来就是一门显学。
始皇帝统一六国之后,占他帝王生活内容中的一项重要部分就是求神问药,怎么长生不老。臣子们匍匐在脚下喊万岁万岁万岁万岁虽是好听,但这毕竟是虚幻的,要实现就得靠大师,彼时称之为方士。于是方士就堂而皇之进入了权力中枢,给皇帝配药,找神仙。这项工作比文臣武将给皇帝统治百姓、防御疆土,比太监宫娥哄着皇帝高兴更为紧要,方士要是说一声哪个臣子、宫娥、太监要碍着求神问药,皇帝绝不会可惜,统统咔嚓咔嚓。不用分封任何官职,就足以让朝臣们顶礼膜拜了,谁不想沾光讨点药渣子也跟着长生不老呢?
所以徐福向秦始皇要三千童男童女东渡,精明神武的秦始皇也不细究,可怜三千孩子的老子娘还不得疼死。由于这层记载,有些人说起日本入侵时很有种阿Q心态,儿子打老子,想当初就该叫秦始皇把你们祖宗阉掉。其实就算你能穿越过去,徐大师嘴巴一歪歪,要你小命就小命,要你小鸡鸡就是小鸡鸡。
汉高祖刘邦病重时认为自己‘我命在天’,不肯医治,结果天就把他收了。他的后世的杰出孙刘彻除了从理论上论证我命在天,还要想方设法去实现寿与天齐。方士们自是大受礼遇,李少君进宫面圣,一席见到仙人的话把皇帝说心花怒放。可惜这老头没过多久就挂了,没法替皇帝配药和引荐神仙了。齐少翁来了,皇帝除了封他官做,还把公主嫁个他,可惜他的把戏弄得太多了,没有专心配药,自己也觉得不好遮掩,便玩了一个大的,弄了天书藏在牛肚子里,剖出来被精明的皇帝看出破绽来,一怒之下让公主做了寡妇。虽然被骗了,汉武帝还是乐此不彼,还是要接着喝仙人承露台收集的露水嘛。这个方士不行,不代表其他方士不行。在著名的巫蛊之祸中方士们在其间推波助澜,汉武帝毫不手软杀掉自己的太子,株连了几万人。
唐太宗号称千古一帝,竟然死于道士炼的长生丹阳,而且他的后世子孙竟然有好几个跟效仿其死法。长生药竟然成了催命符,令人唏嘘。
宋祖倒不见求神问药的记载,他的后世子孙倒没有因为求神问药惹出大篓子来。到明朝就不同了,躲在九重宫殿好修炼的皇帝不在少数。著名的奸相严嵩父子因为善写青词而得到皇帝的宠幸。皇帝需要不断地给仙人拍马屁,巴巴的等着仙人赏一个药丸。这自然是道士对皇帝的成功洗脑。
与帝王相比,次一等权贵阶层找大师,除了部分长生不老的需求之外,还有测吉凶,测祸福。再次等的官僚阶还要加上问前程,问富贵。官场诡谲凶险,福祸难侧,今日位极人臣,明日说不定就被抄家灭门。
长生不老之药不少帝王用生命印证了,相当于献身科学,长生是不行的。可是在床底间常硬不软保健功效还是作用明显的。性资源历来都是一种特权,可是也有麻烦的,权贵上了年岁,添上了金瓶梅里说的五症:第一腰便添疼,第二眼便添泪,第三耳便添聋,第四鼻便添涕,第五尿便添。面对众多貌美如花的姬妾有心无力,生药的保健功效便充分地发挥作用了。
当然也有道士比较狠的,直接让信徒戒欲。晚唐的著名将领高骈即是其一,为了成仙,把兵权都交给吕用之、王守一两个道士。自个专心在密室里修炼。结果被两个老道玩弄于鼓掌之间,身败名裂。想当年高大将军征战南召之时,何等智勇,在成都屠杀反对自己的当地将士何曾狠辣,怎么就着两个狂言乱语的道士的道呢。用一句大师们经典名言来解释:信则有,不信则无。
大师也不见的非得出家,非得是和尚道士的身份,比吕用之早出生几十年的郑注身份是江湖郎中,没有大师身份。进入权门的敲门砖也没有搞得高大上,就是保健药,跟莆田系当初起家贴电线杆走低端路线不同的是,郑大夫走的是高端路线,治好了当时的名将李塑的难言之隐。加上游走江湖练就的察言观色,揣摩心理的本领,很快进入到权力中枢,差一点改变中晚唐历史的走向。不过李大人在床笫间的威风是回来了,可是没多久就挂了,不知道跟药有没有关系。此外郑注还精通易经这样的艰涩的深奥的学问。走得明显是大师的路线。
也有不以配药见长,以卜筮、相术的闻名的,比如三国时期的管辂,精通周易,天文地理,占卜看相,风水堪舆,无不精微,名重当时,管辂最著名的故事就是给当时的曹爽手下的权臣何宴、邓飏等观相,谓之“不寿”、“鬼幽”、“鬼躁”之相,活得不长,果然没多久他们就被司马父子一锅端了。
东晋郭璞不仅能测别人吉凶,还能测自己的死期。当时的权臣王敦一点幽默感也没有,不晓得留着不杀以证明他算的不准。
考察大师的民间市场,不能简单的用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来解释,比之于权力阶层,普通百姓的命运有更多的不确定性,他们更希望问富贵、问前程、问吉凶、问祸福。普通百姓的性资源掌握能力有限,对于药的需求就不大明显了。所以千百年来,堪舆、看风水、算命这样的技艺在民间从来都是高端本领,学成了,日子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做大师又这么多好处,可也没有像现在公务员考试一样修炼者趋之若鹜。何也,大师学是个神秘学,如果没有师傅手把手、口口相授大约不太容易学成。
首先等懂点医,至少会配保健药,吃了有功效,容易取信于人。其二,得有一点专业素养,通易经,晓岐黄之书、麻衣相书、奇门遁甲之类的,这些玄乎其玄的东西多数人搞不懂,随便一抖落就神秘莫测,不由信徒不信。其三,要有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巧舌如簧的天赋。信徒还未张口,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信徒一张口,便知道他心里想要什么。
我们沿着这个逻辑往上根上捣,发现对大师的技能要求跟部落社会的巫医是一样的。不同的时,彼时祖先对天地自然了解的不多,所以充满敬畏;后来了解加深了,世俗的权力对天地的权力渐失敬畏,如今都到了人定胜天论。天地自然之间的神秘感淡化了,世俗权力运作却变得越来越复杂和神秘。在这种人治的社会演进中,强权往往有不可预测、天马行空的任性,被裹挟的大多数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走向何方
历史是人民创造的和为人民服务一样是一种政治修辞、宣传口号,历史的走向甚至就取决某个强权人物的瞬间突发的臆想和情绪,充满偶然和变数。
这个的社会格局下,甚至权贵阶层都希望提前了解的自己命运的走向。问吉凶测福祸问前程成了每个的内心的原始冲动。于是大师之职能便一直延续至今。历久弥新。
当然,现在的官员和民众都是唯物主义者,理当不信奉什么命数之说。而且也用不着用古法来配副作用老大的保健药,大师的市场应该萎缩才对。那么,在这个时代,我们能坦然地面对莫测的富贵前程吉凶祸福吗?也能用无所不在的娱乐来慰藉自己。
恐怕不能吧,还是要请大师们来帮我们窥测天机吧。几个大师跌倒了,更多的大师等着补缺。
中国人信什么,大师其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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