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康建国!
李校长亲出院门口迎接我。他样子没大改变,还是胖墩墩的身材,眯缝眼,说话高声亮气。只是两鬓已经斑白了,认出我来后,将肥厚的手掌伸出来。
李校长!我赶紧上前一步,把手伸过去,被他用力地捏了一下。
校长还是这么年轻,底气那么足。我适时地恭维了一句,给陈院长做侍书久了,耳濡目染,应酬的能力不知不觉长进了。
校长哈哈大笑了,松了我的手:我退休后养养鱼,种种菜,浇浇花,不像你们,还是年富力强年纪,还要努力奋斗!来,请。看了一眼郝思俊,思俊老来,我就不管你了。
思俊忙道:校长你不用管我,我脸皮厚,自己管自己。
院门两侧栽了两棵枣树,碗口粗细,枝叶繁茂,青色的枣缀满枝头。院子方方正正,当中是石板铺的路,两侧各辟出四垄菜地,种了些辣椒、茄子、青菜等蔬果。沿墙摆放着许多高矮不一的盆景,郁郁葱葱。正房是三层小楼。三级台阶到大门,门口有鞋架,校长先丢出两双拖鞋出来,自己也换上了,做势要将两扇大铁门全开,一面扭头看我:建国是稀客,要开中门迎接。我慌忙拉住:校长这么说,让做学生的无地自容。您别开了,一会蚊子飞进去。于是校长开了一侧的门让我们进去。大厅约三十平米,陈设简单,瓷砖铺地,靠墙摆着一组木制沙发,当中一个茶几,一个大果盘里摆着几样水果。校长将我们让到沙发上坐了,起身要去给我们泡茶。思俊早抢先站起:校长,你跟建国说会话,我来我来。校长指了指电视柜上一盒茶叶:过年在福建一个学生送我的,说武夷山正宗的大红袍,一年才几十斤。我也没尝过。
思俊拿了,笑道,今天咱们沾校长的光,尝尝顶级好茶。提了热水壶,洗水杯泡茶。忙乎了一通,校长喘几口粗气,喘匀,指了指屋子对我说:这房子还是我二十年前买地盖得,装饰家具都旧了,我弟弟和侄子都劝我重新弄,叫我不用操心钱的问题。住习惯了,不想折腾。
我笑道:这么个房子搁北京就是天价。
思俊插话:在安县也不得了了,现在至少值五六百万。
校长不接这个话题,扭头问我,你现在怎么样,听思俊说你在北京也算个文化名人,不过,他们这些人说话有水分,不能完全相信。
我听了,不觉脸上一热,坐直身体,像跟领导汇报一般:说来惭愧,一向没来找校长求教。思俊说我是名人明显过益了,不过在一个圈子里彼此有来往,大家有些唱合,有的人名气大一些,我这种没什么名气的就跟着沾光了。
思俊泡完茶,第一杯端到校长面前。便蹿搓我将手机来与名人合影的照片翻给校长看看。
我面露难色,昨日酒后翻给思俊看了看,也让他看了些作品,他唯独对与名人合影为大感兴趣。我曾有过办作品展的念头,所以存留了不少与名家的合影和往来信件、唱和的诗作。
我摇摇头说,混得不好就是不好,不能借名人来抬高自己。
校长摆摆手: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十句话有九句吹牛皮,你呢,过于谦虚。就让我也开开眼界吧。
我只好拿着手机挨他坐了。他特意戴上老花镜,显得颇为郑重。我点开相册,将照片一张张翻来他看,有的还得做必要的讲解,他在教育系统多年,有些人的名字是知道的。校长不住地点头,慢慢说道:我在桃源当校长六年,安县当教育局长二十年,学生里面出了厅局级干部,出了身价几个亿的大老板,没有像你一样的,能在文化上有建树的,我一直跟郭胖说,别以为你赚了两个钱了不起,分跟谁比,跟那些大学教授、有文化的知识分子相比,你那点钱真不算什么。他还年轻,听不懂。到我这个年纪,什么都经历过了,也就会懂的。
思俊笑道:好比修个祠堂,盖得富丽堂皇,要写牌匾和文章来纪念下就得靠文化。
校长轻拍桌子,就是这道理。书法和文章写得好是会传世的,后人会记住的,后人会记得谁有俩钱的。
思俊忙道:建国给您写了撰了一副对联。我拿来给您看看,从他带的包里将对联取出,铺在地面。
上联:桃李不言下成蹊,下联:黉门先声泽后世。我于古诗词和对联并无研究,来之前思俊催得又急迫,便随手撰了,平仄对仗之类都不过关,碰上行家就得出丑。写字取悦一般人,我这些年学到一个经验,须走妍美一路。赵孟頫我临得不错,于是用赵体写了这幅联。
李校长呷了口茶,将茶杯搁下,再看,不觉就站起来了,眯缝眼格外闪出光芒,不错不错,一看就下过大工夫,整个安县估计没几人能写出来,挂在屋里就是最好的装修
思俊见校长喜欢,格外地卖力:一会我拿去装裱了,你生日之前挂起来,回头再让建国写几副挂在屋里。二层,三层。
我只好顺着梯子上爬:可以按不同的书体和格式写一些,你可以挑点喜欢的。我来得匆忙,没有给您带什么礼物。
校长摆摆手:这就是最好的礼物。说着,重新入座。又问我:平时找你求字的人不少吧。
我淡淡一笑:有领导朋友介绍过来的,没法推辞的,只好给写一两副。也有藏家想趁着你没红价格没抬起来的时候,先收藏一批等着增值。
校长听了满心欢喜:若干年后,等你红了,别人来我家时,我可以骄傲地说这是我学生写得。
说话间,院门咔吧一响,一阵轻盈的脚步,大门推来,两个中年妇人站在门口望着我们。一个五十来岁,穿着白色连衣裙,身材消瘦,隆长脸,脸色姜黄,神色萎靡,挎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目光扫过屋里,意流露出一种空虚。另一个四十多岁,一身红,身材、脸色都圆润一些,一对眼睛不安分地股盼着,从我脸上扫到思俊的脸上打住,嘴角往上一翘,笑得眼睛和鼻头的皱纹堆起;呀,刚我还跟我姐说,今天谁来了,一辆大宝马停在门外。她手里柃着大包小包的。
思俊忙站起来小跑着过去接她手里的东西,早知道,你一个电话我开车去接你们。
她格格一笑:哪敢劳动你郝总,先帮我放楼梯下吧。一面说,我姐又提不了,一采购就喊我去做苦力。
李校长眉头微皱:买这么东西作什么?回头一年用不上一次。
红衣妇人嗔怪道:全是给你买的!忽而注意到地上的对联了,眼睛不由一亮:呀,这字谁写的,这么漂亮。
校长得意了,转身指了指我:你还能认出他么?你们可是正宗的同学关系。
红衣目光落在我脸上,看得我有些局促。白衣蔫蔫的神色,说了句:不是你高中的,是桃源的?气息微弱。
红衣一拍额头,想起来了,你是康建国。难怪字写得这么漂亮。
我也认出她们是易月琴、易小琴姐妹来了,忙站起来来致意:师母好,老同学好。
坐呀,坐呀!她走来一屁股坐在侧边的沙发,复又上上下下打量我,仿佛母兽盯一个猎物似的,看得我发窘。记忆中她不是这般热辣的性格呀。你是稀客呀,头一次来吧,也是来专程来给校长祝寿吧。我点点头,是的,正好放暑假,学校事不多,听到这个消息就赶回来了。我心想她大约把志敏忘得干干净净了,陈年旧事,谁还记得它呢?记着它有什么用呢?
易月琴大约站得累了,冲我点点头:你们聊着,我上楼去了。
易小琴解释道:我姐姐身上有病,调养了十来年了。我望着她走到楼梯口,扶着扶手慢慢地拾阶而上。扭头,我从校长的目光中铺捉到一闪而逝的厌恶。
易小琴看是盘问我在那个学校、教些什么、孩子多大云云,我只得一一作答。
大约校长也有点厌烦了,但似乎又宠他的小姨子,所以耐着性子等她说完,指了指她道:我带的学生里面,只有两个人没挨过我打,一个是你,一个是他。不过,挨过我打的后来都来感谢我。
我其实是挨过校长的打的,初一新入学呆头呆脑的戳在教学里边,校长过来,大约心情不好,往我屁股上踢了一脚。将我踢到一边,扬长而去。
小姨子指了指我,我们两个没挨打的感谢校长太迟了吧。
校长被逗得开怀大笑:是这个意思。
说话间,门外门铃响起,思俊跑去开门,进来一对夫妇,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喊道,李局长!李局长!
校长起身其迎接,先寒暄了几句,听这意思是替人办成了什么事,人来感谢,看见我们,说得吞吞吐吐,我冲思俊使了一个眼色,思俊将对联收起放在袋里。我站起来对校长说:校长,我们先告辞了,等您方便的时候再来看您。校长点点头:一面冲客人介绍。我在北京当教授的学生特意赶回来看我。他还是有名的书法家、诗人。来客对瞥了我一眼,对校长更加敬佩了。易小琴送我们出来,到门口,康建国,加下微信吧。我掏出手机来,打开二维码让她扫了。她笑着对思俊道:郝总,晚上叫几个同学给康教授接风吧。我忙摆摆手:谢谢,改日改日,我学校领导在内蒙还有一摊等我去,我要先赶飞机,一两天那边事情一了,再飞回来参加校长的寿宴。她显得颇为遗憾:这样啊!那改日再约!
我慌忙上了车,和思俊一齐冲她摇摇手,驾车离开。
怎么又突然要离开了!跟校长不是聊得挺好吗?思俊有些懵圈,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要回村里呆两天,静一静。等寿宴那天再上来。我松弛下来,仿佛干了一天的农活。
思俊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那我陪着你。
你把我送过去就成。
村子屋舍俨然,人畜稀少,有能力搬出去的都搬出去了。一路青山叠翠,水流潺潺,没修几年的水泥路虽然破损不堪,车行颠婆,但毕竟比以前方便多了。父母故去后,老宅年久未修,屋瓦塌陷,墙壁裂开,已经不能住人了。老大在村中靠路侧的二层小楼拖拖拉拉盖了十来年,前年才完工,院门用锁扣着,并未按下去,摘下锁,推门进去,院内七八株橘子树,两株大柚子树,枝叶伸出院外。
厨房和正房的门也未上锁,扣上插销,用一根树枝别在眼里。我推门进去,将包放靠墙的一把竹椅上,拖了一把竹椅出来,在檐下坐了,几只麻雀在枝头跳来跳去,我咀着思俊一路给我讲的易家姐妹的故事。
李校长调到县城后,易月琴并没有跟着调过去,她仍在桃源完小教书。校长却把他孔武有力的二弟弄到学校来教体育,那两年从师专分配过来几个年轻老师,其中一个王老师人物倜傥,写得一手漂亮字,又擅吹笛。不知怎的,竟跟独守空房的校长夫人暗生情愫,每日黄昏在偏僻的林间幽会。不想一次搂抱亲嘴时偏叫另一个老师的孩子撞见,两家挨着,他如何不认识易月琴,回家便告诉他父母了。他爸晓得李二弟性如烈火,若知道了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来,他娘在食堂打饭,口风不紧,漏给其他婆子了,一来二去便传到李二弟耳朵里。不过他倒是粗中有细,晓得捉奸捉双的古训,竟悄悄潜入那男老师的床下,夜半三更,校长夫人摸黑而来,推门而入,两个宽衣行好事。躲在床下的李二弟因疲倦睡着,此时被床晃动声音惊醒,从床下爬起,大喝一声,将这对野鸳鸯吓得魂飞魄散。男的当场挨了他一顿饱拳,打得皮青脸肿,夺门而出,李二弟紧追不舍,扬言要杀了奸夫。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整个桃源都知道了。这王老师在桃源无法立足,县上找了人调到更偏远的中学去了。
令人奇怪地是,老婆做下这等事,李校长打掉门牙肚里咽,仍照常上班过日子,那会他们还没有孩子。
思俊分析,易月琴大约手里捏着校长什么把柄,闹大了可能会影响他的仕途,不然,凭他刚强的个性如何戴得住这顶绿帽子。不过,从此易月琴在整个李氏家族彻底没了位置了。四十几岁变得病恹恹的,李家人都恨不得她赶紧死掉,不想她生命力倒顽强,一直挺着。
易小琴高考考到本省的财校,毕业后他姐夫弄到司法局上班。嫁给本单位的同事,他老公看护她极紧,晚上不让她出来吃饭。孩子大了,春节间,同学聚会才放她出来,到八点准来接她。思俊笑道:如今她徐娘半老,谁还吃老豆腐,三百块找十八岁的小姐不比这强,给钱提裤子走人,干净利索。
以前看不出来,她很会来事,能讨姐夫的欢心,也能跟李家上下也能打成一片,她姐姐要不是她恐怕处境会更艰难。
思俊感叹说,人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拿校长夫妇来说,倘若总想着出轨这事绕不过去,两个人还怎么在一起过。只能选择忘记或放下,往前看。
遗忘是容易的,正如志敏,我很长时间根本想不到他,遇见叶小田,我便触电般想起来。
放下是容易的,人便可以心安理得找到借口,良心不必受着煎熬。
我站起来,走出院子,在村里踱步,一个老人坐在檐下,目光空洞地望着什么。
易小琴给我发微信:你让我想起了杜志敏。
我望着手机呆住了,原来遗忘并不容易。
12
建国,接着!
志敏脑袋未探出墙洞,先伸手将两块脸盆大小的锅巴扔下来。
建国拉开衣襟接住了,满心喜欢,但不免替里面的志敏着急,担心他下不来,一面提心吊胆地巡风瞭哨。
这个墙洞在食堂西面,离地面一丈来高,厨房并无窗户,大约是用来放风的。洞孔大约三个狗洞大小,志敏先将一脚伸出来,双手攀住内墙边沿,另一只脚挪出,腾出一只手攀住外墙边沿,身体慢慢往下滑,另一只手挪到外墙沿。滑下,踮着脚跟踩在墙基凸出的部分。建国赶紧扶了一把,往地上只一跳,惊险落地。好在正午天热,学生、老师少出来走动,此地位置又偏僻,所幸无人发觉。不过志敏已是浑身大汗,脸上衣服上蹭了一道道黑灰。来不及掸身上的灰尘,两人拿了锅巴,穿田埂,一路跑到邙河,水边树荫里坐了。相视一笑,两手握着拿着大锅巴慢慢享用。
大铁锅焖饭闷出来的锅巴,一寸多厚,黄金色,香脆,嚼得咔吧咔吧作响,这是学校里鲜有的美味。
志敏一面嚼,一面将卷起裤脚,露出膝盖,皮蹭破了三指宽:里面挨着墙的劈柴搬走了一些,我滑下去时跌了一下。
建国忙问:疼不疼,好险,下次不去了。
志敏满不在乎:这点伤算什么,能换两块大锅巴,值!
建国嚼着锅巴,陶醉起来:我宁愿米饭换锅巴吃。顿了顿,有说,两个锅的锅巴得有多少?她们不吃吗?
志敏摇摇头:她们才不吃,她们卖给村里养猪的。每顿的锅巴铲起来装篮子里,晚上打完饭,养猪佬来食堂拿。狗操的!
建国:你怎么知道?
志敏大笑:我消息可比你灵通,上次插队被卷毛捉住跪在厨房门口,我正好把里面仔仔细细看了一个遍。当时,我就琢磨打外面从洞里爬进去偷锅巴吃。
建国也笑:卷毛值一次班,歇好几天,我们还通过班主任给校长上纸条请求他每日来值班,想不到你第一个撞到他枪口上。
志敏说:学校不管,老老实实排半天队不是剩饭冷饭,就是打不着,那我肯定要插队,打不到饭,我肯定要走私。全听学校的,那还不得饿死?我们是学生不假,可也不是他们的犯人。建国,我就不像你这么老实。你不知道吧,私人家伙食好得很。吃过一回就想去两回。要不是校长镇压,没人在食堂吃饭了。
建国叹道:他们就不可以让我们吃得饱点吗?
志敏冷笑道:建国,你太幼稚,食堂要养这么多打饭婆子,而且学期结束,每个老师要一担一担地分米,哪来的?
打饭婆确切说是现任师母和将来的师母。多数老师娶得还是农村的媳妇,村里仍有田有地,食堂建起来之后,一个个地便到食堂工作了,比在村里风吹日晒自然享福多了。却因克扣学生伙食而对立起来,失去了这份本应得到的尊重。
彼时,我们年少无知,不通人情世故,不知道骂了婆子们老师们是要不高兴的,
再探食堂,志敏便在里面骂娘了。等他汗流浃背灰头灰脑地钻出来,地上唾了一口,继而又愤愤骂道:打饭婆太坏,把锅巴都放桶里泡得烂了。她们宁愿给猪吃,也不给我们吃。
我担心有人来看到,狐狸没打着惹得一身骚,拉着他往田埂走。中午买饭我们又排到后面,只打到一点又冷又硬的剩饭,虽然没馊,送嘴里一嚼,咔吧一下被里面的沙子硌得牙齿生疼,只好草草扒拉几口,满心以为能捞到大锅巴做补偿,不想扑空。
我们在水边树荫里坐了,中午日头毒辣,四野无人,唯有头顶的蝉鸣拂了拂了乱叫。
志敏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将上身伏在膝盖上:建国,你饿不饿?
饿!食堂那点饭还不够我垫肚角。我摸着干瘪的肚皮:要是语文考试的奖励能发下来该多好,去小卖部买一袋蚕豆,我们分着吃。说着,喉结上下滑动,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志敏眼睛一亮:我们去荷塘摸个西瓜来,怎么样?
不行不行。我使劲摇着头。荷塘那个种瓜佬几次追到学校来骂街,恶得很,一幅要杀人的样子。说下次抓到要打断腿。
志敏将狗尾巴草吐出来,呸,狗操的婆子才可恶。目光一闪,笑道:不如我们来编个顺口溜骂她们几句出出气。
打饭婆,真是恶!
我想了想,接了句,五两票,三两勺。
志敏接道:夏有馊饭冬有沙,不准走私只吃它。
我接:饿得学生喊爷娘,从此害怕进食堂
志敏:养猪晓得喂它饱,养牛晓得喂它草
我 :学生不如猪和牛,背来大米何所求
志敏:何所求啊何所求,扇嘴罚跪没理由
我:没理由啊没理由,不如回家扛锄头。
志敏:打饭婆啊打饭婆,世上造孽你最多。
回学校后,志敏偷偷将他写在纸上,知道自己的笔迹容易被认出,故意用美术体抄了两份,趁着寝舍和食堂少人之际,捻碎饭粒涂在四角贴门口墙上。令我们始料不及的是,不消两日,顺口溜传开了。在此基础上,几个改编本都同时传唱,骂得更为恶毒。起初,我们两个还暗自得意,颇有些后悔没有亮明创作者的身份。不久,顺口溜传到婆子们耳朵里去了,传到老师们耳朵里去了,传到校长耳朵里了,我们意识到大祸临头,无意间闯出一个弥天大祸来。
我独自走在阴凉空寂的老巷,皮鞋打在光滑的鹅卵石上,嗒嗒的响声在悠长曲折的巷子回荡。我思绪飘忽,想到竟为躲酒席回到村里,已到中午饭时间,肚子咕咕地闹起来。
易小琴见我没回话,又发来几条语音。
声音不似在校长家那般脆亮,略带些伤感:想不到你也跟着他们来了。我知道你没有走。你在躲着我吗?
我以为早就把他忘得干净了。你来,我一瞬间就想到了他。那时候还小,还不懂事,心里喜欢不喜欢的,害怕啊,担心啊,各种情绪,莫名其妙,说不清楚的。
作为女人,我应该知足了。在安县这个小地方,家境说不上有多好,中等偏上总是有的,不愁吃不愁穿,工作稳定轻松,没什么压力。老公又疼我,没跟我闹过什么矛盾。女儿去年考上大学,再操心无非就是她的工作和终身。和身边的其她女人相比,我应该感到很幸福才对。
我自己一直也这么认为的。可是,只要闲下来一个人呆着,总感觉缺了什么。空落落的,想丢了魂似的。
我想你跟他们任何人都不一样。我也搞不清楚,一见面我就想把心里话倒给你听。
我听了两遍,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回到大哥家里,推开厨房,清锅冷灶,灶台、锅盖、桌椅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灶下又无柴火。我开始犯愁了,时至今日,我都无法摆脱对饥饿的恐惧。我难道要打电话让思俊回来救我?
正慌乱间,堂哥推开院门,探头往里张望:你怎么回来了?我路过听见屋里有响动,以为默仔回来了呢?默仔是我大哥的小名。
我舒了口气,午饭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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