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衣服之后，吴佳还慎重地回忆了一下不能落下的物品：
钱包、钥匙、公交车卡、口罩、耳机...两瓶宝矿力、运动服、汗巾，还有...羽毛球鞋。
差不多了，出发。
他站在玄关处换好了鞋，再把装好所有东西的羽球袋提在右手，走出门口，最后轻轻地把铁门合上。此时，从楼道的窗台溢进来的阳光恰好洒在他那米白色的鞋上，泛起一圈亮眼的金黄。
来到电梯口，吴佳按了“下行”键，趁着电梯还没到达，他利索地戴上了耳机，然后再按亮手机启动音乐，顺便瞄了瞄时间：7:26。
嗯，今天出门还不算太晚吧，就看看呆会能不能及时遇到一辆刚到站的车。
他一边如此想着，一边走进了电梯，左手惯性地在按键上按下“1”，右手把羽球袋背在肩上，然后无聊地等着四下无人的电梯合上门、下行。
正当他以为今天如常一样，电梯可以一口气直达一楼，结果没过几秒，电梯便缓缓地在五楼停下了。
唉，又是那个肥婆。
脸上遮掩得严实的口罩后面，展现出一道晦涩的苦笑。
搬进公寓近三年，像吴佳这样七点半便出门的人几乎没有，除了住在五楼的肥婆。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碰面也仅限于出门时的电梯同乘。而吴佳最在意的，不是肥婆那个矮胖的身形，而她身上一年四季永恒不变的打扮搭配：
黑色防风衣、黑色内衫、黑色运动裤，再加上黑色双肩背包，板栗般圆实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后脑勺扎着一根长马尾...
此时，那个与他想象一模一样的女人表情冷漠地走进电梯之后，随即一百八十度转过身子，背对着吴佳。
看吧，我猜得果然没错。吴佳在内心里向着自己炫耀邀功。
电梯继续下行，来到一楼之后，吴佳尾随着女人走出了公寓。他向前走了二十米，右拐出一个路口，随即经过一间士多店，当他再从士多店的左转角处来到一个停车场的时候，那停车场出口对准的大马路上，一辆全身被涂成橙黄色的公交车正进入他的眼帘，努力地混钻进拥挤的车流当中。
唉，又错过了。
吴佳哼地冷笑一声，但也渐渐习惯了，今年以来也不知第几次“恰好”地错过公交车了。其实车站离他根本不远，从停车场的出口一出去就是。但他就是不明白，早上最重要的公交车总是错过得如此“完美”。
如果不是那个肥婆，也许方才我的电梯就能直达一楼了吧，那十几秒时间，说不定我真能赶得上。
吴佳在空无一人的公交站的椅子坐下，双腿夹住羽球袋，拿起手机留意着下一班车到站的时间。
嗬，下一班车根本还没发出，都不知道要等多久。换乘另一辆车吧，但下车站点离公司又远，何况身上还背着一个近乎短程旅行用的羽球袋。吴佳打消了这个念头。
害，每次都是等我背着大行李出门的时候，就来耍我。早就说过不要在工作天去打球的了。
他有点自怨自艾。
所幸的是，当吴佳再刷新一下公交信息时，上面显示他通勤坐的公车己发出，但仍要十分钟后到。
他算了一下时间：坐上这趟车应该还不至于迟到。
十分钟后，公车准时到达了车站，早就把羽球袋背在肩上、把手机拿在手中的吴佳做好了登车的准备。一踏上车门，前后不到两秒时间，他利索地朝着司机亮出了健康码、刷卡、量体温，并且从容地找到了适合的位置坐下。
相比之下，后来上车的人就显得拖沓：不是没提前亮出健康码，杵在售票口找半天，就是上车太匆忙，没量好体温就顾着找位子被司机拦下。每趟乘车总有那两三个人合力在上演一场让公车久久不能上路的茶番剧。
拜托，疫情都蔓延多少年了，怎么还有这种不守规矩不懂操作浪费大众时间的人？不过也见惯不怪了。
耳畔不停流转着流行音乐的吴佳把目光投向车窗外，他留意着前方一百多米开外斑马线上的红绿灯，那时信号灯亮起的还是绿色。
经过少许扰攘之后，公车终于从车站出发了，然而还没发动十几秒，车子慢慢地减速，在一个斑马线前停了下来，斑马线上的绿灯恰好变成了黄色与红色。
就是这样子的嘛，如果刚才那一帮人都能麻利地上车，那公车就能顺利地通过，不用再等下一个绿灯了。
一个大概三十秒的红绿灯看似不太费时，但十多个红绿灯加起来就是几分钟的时间，几分钟足够吴佳从车站回到公司了。
所以吴佳一直以来都是提早出门，就是要防备在路上发生各种意想不到的延误。
但人算如何敌得过天算呢。不只是路上，就连自身在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都预料不了。
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的吴佳开始浮想联翩，他甚至想到了近日接连发生的天灾人祸。
上一秒归心似箭，下一秒追尾亡命；上一秒仍在天空翱翔，下一秒化作天际烟云。
然后在不经意间，公车已经穿梭了好几个站点，似乎在路上越驶越顺畅，没多久，它拐进一条狭窄的单行道，车速再次降了下来。
吴佳朝挡风玻璃那一看，原来一辆大货柜车正停泊在单行道边上，而货车司机正朝外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当公车司机小心翼翼地从货柜车旁边驶过，吴佳还能清楚地观察到货车司机从驾驶席上钻爬出来的佝偻背影。
如果稍不加注意，也许这位司机大哥就这样没了吧。
受到在网络上疯传的接二连三的噩耗影响，吴佳的想法越来越变得负面。
比如这条走了三年多的通勤路上，自己总是预计着能以最快的速度花最少的时间到达目的地，但实际的情形就是，下一秒前面就无缘无故地堵了车；下一秒遇到的所有路口都是红灯，下一秒无端端地惹怒了一个路怒症驾驶者，下一秒在转弯路口时被人加塞，下一秒遇到一个无健康码偏要坐车的人在耍赖皮不下车又不让车开动...
吴佳又想起了最近看的那部日剧的一句名台词：
「人生有三道：上坡道（上り坂），下坡道（下り坂），想不到（まさか）」
吴佳又想到了近来听到的噩耗。
这些在别人的前进道路上有意无意地妨碍干扰的人，难道不是一种困扰吗？还是说...
吴佳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观点。
也许有时候，车子堵在了路上就避过了一场致命车祸；也许有时候，路上遇到的红灯，使我与死神擦肩而过；也许有时候，路口被人加塞，也可以停留多一会欣赏一下路边美景；也许有时候，有人赖皮让车子不发动，就可以让整辆车的人躲过一次路陷意外...
从命运论来倒推，有些不可预期的致命意外，真的靠一些微不足道鸡毛蒜皮的事情躲过去的。
这算是一种积极乐观的想法吗？不知道，但现在的我们之所以可以这么想，不就是因为，我们还活在世界上吗？
如果一个瞬间死亡的引起是由无数个因素连环所造成，那么活到近九十岁的长寿，那得靠多少努力多少别人的帮忙和困扰才能做得到呀。
此时吴佳的心中忽然多了一份感激，他感激自己依然还活着，他也感激那些在自己的茫茫人生路上有意无意在干扰影响着自己的陌生人，说不定他们不经意之下，让自己多活了几年命。
活着真好，此时吴佳在目的站下了车，他抬起头，望了望蓝天，他又黯然神伤地想起了松任谷由实的那首《航迹云》：
「空に憧れて 空をかけてゆく あの子の命はひこうき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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